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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球啟示錄

在談「心儀」的琉球之前,應該是在談台灣學者吳叡人談沖繩(琉球被日本吞併後的名稱)民族主義興起,香港人可如何借鑒他們的經驗之前,灰記又要先來一些開場白。

香港仍然有她可愛和獨一無二之處:在專制單一的中國主權底下,香港人可以自由討論香港自決等,一些在北京政權眼中「叛逆」,在大陸要「坐牢殺頭」的「反動」議題,多得未完全被中共蠶食的一國兩制中的香港一制。灰記以往經常同一些較資深的同行半開玩笑說,法輪功能否公開活動是一國兩制是否健在的指標。觀乎港共梁振英上台之後,青關會針對性滋擾法輪功公開活動,然後讓食環署乘機執法清理法輪功向大陸人的重要宣傳點如尖沙嘴碼頭,這種「陰乾」做法,已令法輪功的公開活動範圍減少。遲些時若23條立法成功,清理法輪功便水到渠成,亦同時宣布一國兩制終結。


今日法輪功仍可合法遊行,但免不了受青關會的滋擾。倘23條立法,相信連這種場面也會消失。

如果說法輪功只針對江澤民及其大陸練功者被殘酷迫害的事情(呀,差點忘了它的「退黨保平安」),與香港無關,近來興起的本土意識與之有所距離,甚至有人大聲疾呼管不了大陸的事情,但言論自由是香港一制的基石,倘若法輪功被禁,也意味一切聲援大陸公民社會的聲音也會逐漸消失,而如果有本土派人士以為所涉及的是本地事務,與中國大陸無關,可以獨善其身,顯然過份天真,在23條下,法輪功可以成為與外國(法輪功的總部在美國)有聯繫的「顛覆組織」,那些鼓吹港獨/建國的本土派不會成為「分裂祖國」的「叛國」者嗎?況且本土派之一的「熱血公民」不是高喊「打倒共產黨」,這其實和法輪功的「退黨保平安」相通,若真的全中國人人退出中共,共產黨自然倒台。還有本土城邦教主陳雲的香港華夏文化優越論,其實與法輪功鼓吹傳統中國文化並無二致。最重要是不論被稱「大中華膠」還是「右膠」的香港人,在捍衛香港這一制仍享有的人權、自由和法治上,是「同志」多於「敵人」,這一點亦是很多被稱為本土右翼者不願充分認識的事實。

這亦是吳先生(吳叡人是台灣中央研究院臺灣研究所副研究員)在演講結束前對現場約六十名,以學生為主,大部分本土意識高漲的聽者的呼籲。他說,堅持一國兩制民主自治的人與港獨/建國鼓吹者還有很多共同點,大家各司其職外,亦應通力合作,團結一致,作為弱勢群體,要對抗強權就根本沒有分裂的空間。他是有感於沖繩、台灣的民族主義者,都大致能求同存異,在對付日本和中國(包括威權的兩蔣政權)強權時,基本能暫時放下矛盾,團結一致而對香港作出的忠告。

沖繩和台灣的自決/抗爭運動是否真的如吳先生所言那樣團結一致?但香港的民主陣營互相敵視,雨傘運動前後矛盾更形尖銳,或曰分化更嚴重,則是事實。然而,正如吳先生所言,堅持一國兩制民主自治的人(法輪功傳人與雙學、泛民、眾多非共民間團體等)與港獨/建國鼓吹者(城邦、熱血、建國等本土派)之間,仍有很大的共同利益,不斷內鬥,特別後者很多時對前者作出不合理,不公平的攻擊,其實相當令人「不解」。當然吳先生也提到泛民必須重組及新生,這亦是不少原來泛民支持者的看法,一些所謂溫和泛民人士順著北京劇本的要求「委曲求存」,已越來越被看成不可藥救的「投䧏」派,要求他們不要「阻住地球轉」的呼聲䟇來越高。泛民重新洗牌亦時間問題而已。

這位專門研究和比較不同民族主義的台灣學者,半開玩笑的說有一刻害怕不能入境,最終順利過關,經歷過台灣戒嚴和白色恐怖的可怕,他由衷的感受到自由的可貴。吳教授不但可以進入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還可以暢所欲言,4月21日在香港大學的一個小演講廳以「沖繩、台灣與香港的民族主義興起」為題,大談香港現在方興未艾亦十分敏感的民族自決議題。而主辦機構則是港大學生會。這裡順帶一提,現已成為美國公民的中國八九民運領袖之一熊焱,欲經香港前往中國探望病危的母親,但相信香港入境處在中國政府示意下(可能不想熊焱在香港或試圖入境中國時「製造事端」),在機場扣留熊焱三個鐘頭後遣返美國。看來中國和香港政府更避忌「大中華膠」多於「台獨」學者!

說起這位吳先生與香港的淵源,也得從港大學生會屬下但獨立運作的學生報《學苑》說起。《學苑》於去年出版一期以探討香港民族自決為題的專題,當時的專題編輯李啟迪(這次演講的主持)得知吳先生專門研究民族主義,又是《想像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和散佈》的譯者,於是電郵邀約吳先生為專題撰文,吳先生亦爽快答應,寫了「The Lilliputian Dream︰關於香港民族主義的思考筆記」一文,後來被收入結集成書的《香港民族論》(有興趣者可看看灰記早前寫的「民族自治與民族自決,the case of Hong Kong」。多得好勇鬥狠、唯恐天下不亂的梁振英在今年的施政報告發佈時,刻意猛烈抨擊《學苑》的專題及《香港民族論》的港獨意識,令《香港民族論》忽然洛陽紙貴,令更多人希望了解《學苑》要探討的議題。不過,一些京官、北京學者和黨報,以至香港建制中的鷹派紛紛粉墨登場,猛批「危險的港獨趨勢」,平日貌似客觀理性,關鍵時刻歸邊的《亞洲周刊》亦跟進此一論調,作專題報道。

不過,批鬥還批鬥,正是因為一國兩制未完全被蠶食,言論自由依然有所保障,吳先生這次不是投稿,而是獲港大學生會邀請親身來港發表他對民族自決的看法。由於最近沖繩人因為近來反對美軍於邊野古填海建機場而爆發琉球民族意識,吳先生便把沖繩,與去年初爆發太陽花學運的台灣,以及去年底爆發雨傘運動的香港連在一起,講述這三個處於不同帝國強權夾縫中的東北亞邊郵地區可資討論/借鑑的共同點。而這次演講亦較多著墨港人雖越來越多往旅遊玩樂,但了解不多的沖繩。

說起近年沖繩民族主義浪潮,灰記想起Facebook去年底出現了一個叫「琉球独立Okinawan Independence北海道独立Free Ainu」的網誌,以英文及中文不時發佈沖繩及北海道有關的消息。灰記印象最深的其中一項消息是沖繩縣知事翁長雄志今年初運用法律賦予他的行政權力,不理日本政府的不斷反對,阻止邊野古的填海工程。當時灰記就想,沖繩只是日本一個縣,但民選的首長為了當地人民的福止而不惜與中央政府對著幹,這就是民主珍貴的地方,亦是專制政權如中共不容許民主在中國主權範圍內落地生根的根本原因。也正因如此,號稱一國兩制的香港,中共必然要操控行政長官的人選,怕的就是她/他效忠當地人民多於看中央政府的臉色辦事。

吳先生還提到翁長雄志為了反對美軍基地,不久前還走去東京與首相安倍晉三見面。灰記查看互聯網,了解沖繩只是日本一個縣,翁長雄志雖有民意授權,但始終權力有限,「最終在3月被安倍內閣的農林水產大臣林芳正暫時剝奪他的漁業管轄權後顯得沒法再阻止工程。但3月下旬翁長傳出即將訪華的訊息,4月5日菅義偉訪問沖繩、與翁長會談。翁長指責菅義偉等安倍內閣成員用『肅然』的字眼形容繼續推進工程帶有『以上犯下』意思,令沖繩縣民憤怒,並要求安倍直接與他對話。」(4月17日BBC中文網)

雖然權力有限,但翁長不失琉球人的尊嚴,為了沖繩人的福,直斥日本政府「以上犯下」,並要平起平坐的與安倍對話。相信香港人很難想像梁振英,以至任何由中共操控的選舉,無論是小圈子的選委會還是中共操控候選人的假普選,選出來的行政長官會為香港人的福要求與習近平或任何中南海話事人平起平坐對話。再看看翁長與安倍的對話結果:「安倍說:『建設邊野古灣機場是轉移美軍駐沖繩普天間基地的唯一方案』,表明日本政府繼續建設邊野古灣的方針不變。翁長說:『去年(沖繩)實施的所有選舉都展示了沖繩反對建設邊野古灣基地的壓倒性民意,堅決反對建設邊野古灣機場』,表明反對立場不變。」(4月17日BBC中文網)

對了,就是為了琉球人的尊嚴,為了沖繩人一直反對的美軍基地,去年沖繩的三級選舉,縣知事,議會以至市長選舉,反對美軍基地的候選人大獲全勝,反映沖繩人的集體訴求。而反對美軍基地就等於香港的爭取真普選,是沖繩人抗爭的最大公約數,亦與琉球人的民族主義「復興」有著莫大的關係,吳先生說。吳先生簡單地介紹了沖繩原來是處於日本和中國夾縫中的琉球王國,是一個封建王國,與任何古代皇權一樣,是階級劃分森嚴的社會,沒有社會整合,沒有公民概念。琉球於1870年被日本的所謂「琉球處分」,強行廢藩置縣,把琉球群島以沖繩縣之名納入日本版圖,實際是日本的殖民地。


 沖繩的平和祈念館,紀念二戰當地無辜犧牲的數以十萬計生命,因此不希望美軍基地再帶來戰爭的陰影。

吳先生說,諷刺的是,亡國之後的琉球人,在日本統治下成為沖繩縣民後,社會內部才進行整合,才形成現代的民族意識。而這種民族意識因為來自日本本土以至後來美國軍事和經濟力量的壓迫和歧視,才逐漸興起。起初一些知識分子鼓吹「異流同主」,不否定與日本人同源,但希望能成為有沖繩本土特色的日本人,而不是被主流日本人完全同化。戰後美軍佔領期間,則出現鼓吹返還(回歸)的思潮,主要因為受日本戰後和平憲法的吸引,希望沖繩回歸日本後受惠和平憲法,不再需要任何軍事基地,不再捲入戰爭(二戰沖繩戰役,數以十萬計沖繩平民死亡,當中很多是日本皇軍在美軍登陸前強迫自殺「殉國」的)。吳先生半開玩笑說,這相等於香港的「民主回歸」,香港人期望民主這把保護傘可以制約中共的濫權。

1972年美國把沖繩管治權交日本,那時沖繩開始出現少數要求自治甚至獨立的聲音。 日本左翼文學家大江健三郎1969至70年,沖繩即將返還日本前,懷著知識分子的良心,多次專誠到當地訪問,寫了《沖繩札記》,裡面便述及沖繩人對美軍基地,以至當地存在核武陰霾的強烈不滿,以及少數獨立的呼聲。例如書中提到山里永吉寫的名為《沖繩人的沖繩人——日本並非祖國》的小冊子,正面評價因反對琉球國王向日本投䧏而自刎殉國的林世功,而帶出希望沖繩獨立的訊息:「『林世功的悲壯自刎毋寧是貽誤大義之名分。』持此說的後世歷史學家也有。但是我認為,從當時琉球的國情來看,林世功因企盼祖國琉球獨立而自刎的行為,反倒永遠都是合乎情理的大義。」(《沖繩札記》80頁)

他對當時主張回歸日本的主流意見提出尖銳的批評:「假若沖繩的領導者年輕時因接受殖民地教育而滋生出劣等感,在『真想早點兒成為日本人』這種無意識衝動下,開始提倡回歸日本,這是更為可悲的事情。因為現在叫嚷著日本回歸沒有理論依據,沒有經濟理論,也沒有思想上的證據,有的只是感情。⋯⋯同宗同祖、使用同一種語言,那成不了理論。因為沖繩本來就是獨立的國家。世界上也有不少國家,同宗同祖、使用同一㮔語言的同一個民族,一分為二,爭戰不止。合而為一之時,即一方䧏服另一方之時。因為他們都沒有忘記獨立自主的精神。沖繩同樣如此,本來就是獨立的國家——長久以來,我們的先祖用自己的雙手經營著自己的國家。多少世紀以來,在世界上一直存在琉球這個國家,它不是傳說,也不是童話。我們難道沒有必要在內心反覆思考這個事實嗎?施政權的回歸,我本來是贊成的。但是,那無論何時都應該歸還到沖繩人手裡,而不應該歸還給日本政府。從虎口下歸來的尊貴生命,不應該交到狼的手。我們應該有足夠的自信,要求施政權回歸到沖繩人的手裡。只有帶著這份自信和信念,我們沖繩才能得救。」(《沖繩札記》81-82頁)


沖繩人最反感的就是美軍基地。

當然這少數的聲音阻止不了美日的私相授受,1972年沖繩歸日本管轄,佔日本全國74%的美軍基地,依然留在沖繩。回歸日本十年後,1980年代初,沖繩再次興起民族獨立的思潮,但只存在文章和口頭上 ,並沒有行動綱領。吳先生說當地人笑說這是居酒屋獨立運動,說說而已。不過,美軍基地問題(軍事殖民主義),日本本土大資本對沖繩的壓榨和胡亂開發(經濟殖民主義),本土日本人(近年應該多了香港人和中國大陸人)把沖繩當成旅遊樂園(觀光殖民主義),沖繩人二等公民的地位未改。特別2000年後中國崛以後,中日關係緊張,朝鮮半鳥局勢不穩,東北亞蒙上戰爭,或軍事衝突的陰影。日本希望美軍基地繼續在沖繩運作,保障本土的安全,但沖繩人卻看見因為美軍基地的存在,一旦有任何軍事衝突,沖繩必定當殃,沖繩人會再次捲入如二戰的不幸之中。於是要求獨立及改變現狀的呼聲越來越高,由松鳥泰勝的《琉球獨立之道》的理論,建立「琉球民族獨立綜合研究學會」,到去年反基地派在各級選舉中勝出,不再受日本本土政黨的支配。

沖繩因曾經是獨立的琉球王國,民族意識復興天經地義。吳先生提到,拜聯合國近二十年對各國原住民權益特別重視的「潮流」所賜,沖繩人亦懂得打聯合國牌,不再仰賴與日本同源,而是追尋自己屬太平洋列島原住民如南島人、波里尼西亞人的後裔,是沖繩的原住民,日本人是外來者,最終令聯合國的原住民委員會承認沖繩人的原住民地位。而聯合國人權事務委員會更兩次譴責日本政府,要求確實尊重沖繩原住民的權利。沖繩人現正申請被列入殖民地名單,進一步爭取自決權(聯合國原則上同意殖民地人民有自決權)。說到這裡,吳先生特別提到197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代替中華民國擔任聯合國常任理事國後,很快於翌年便要求把香港和澳門剔除出殖民地名單,阻止香港人的自決權。

沖繩人利用聯合國,利用追尋歷史,例如今年2月27 日沖繩浦添市美術館展出了1850年代,琉球王國美國、法國和荷蘭簽定的外交條約,作為琉球曾是主權獨立國家的重要證據,以向國際社會顯示擁有民族自決權的理據。琉球民族主義興起,因為針對日本和美國強權,很多中國民族主義者都拍掌叫好,甚至有人高呼要「奪回琉球」,中國人「自古以來XX便屬於中國」阿Q意識又再出現。而香港亦有報張鼓吹中國政府應支持沖繩獨立。

於此,灰記又有話兒了。灰記不反對中國或任何政府支持沖繩人民自決,但中國政府如果真的玩沖繩民族自決牌,就要好好反省。很簡單,沖繩人可以公開高舉「琉球獨立」、「琉球復國」等旗幟,鼓吹琉球獨立的大城浩詩可於去年十一月以此為政綱參選縣知事選舉(結果落選),沖繩的歷史博物館亦沒有抹殺琉球曾是獨立王國的歷史,首里城還把當時琉球國王需要清朝派人來「策封」的儀式(琉球分別向清室和日本進貢)製作成精緻的模型供遊客欣賞。那麼中國如何對等西藏,以至新疆、內蒙古,那些原來不屬於中國的「少數民族」地區?特別西藏,你中共說她如何封建迷信黑暗,她當年與清室的關係頂多就有如琉球與清室的關係,甚至清朝皇帝也要尊達賴喇嘛為上師(這裡先不去糾纏大清帝國是否中國。其實清室從來沒有認同自己是中國人,他們很清楚自己是統治中國的殖民者)。

而西藏有著自己的國家政府組織、達賴喇嘛為最高政治宗教領袖,有著自己的土地、宗教傳統、民族認同。現在西藏號稱「少數民族自治區」,但比起小小的沖繩縣遠遠不如,不要說高舉「西藏獨立」旗幟,連出入自己藏區都要通行證(漢人則不用),自治區最高領導的黨委書記(中共仍是以黨治國)是漢人,活佛要中共宗教局頒證書,僧侶要接受中共黨國教育,作曲、寫文、拍電影表達民族心聲被抓去坐牢,更不要說能選出一個為藏人福祉奔波的自治區首長,可以平起平坐的與習近平對話,要求中國不要阻止他們的流亡領袖達賴喇嘛回到故土(而西藏人目前最大的訴求是達賴喇嘛回到西藏)。西藏人比中國內地的漢人更不自由,而為了這種不自由的困境,幾年來百多名藏人自焚犧牲。

如果中國果敢高調支持沖繩人民自決,國際正義的聲音就要質問中國,那麼西藏呢?為什麼有那麼多藏人自焚?為什麼西藏人擁戴的達賴喇嘛要被阻止回到自己的土地?為什麼西藏人要被中國人統治,連實質一點的自治也沒有?而中國不可能再以「不能干涉中國內政」推搪,那麼中國不是干涉日本內政嗎?因此中國民族主義者不要以為中共鼓吹民族主義便可以隨便發揮,搞不好因為過分投入支持沖繩人民自決而被請喝茶,甚至監視居住或坐牢。而如果中國民族主義者還有丁點兒自省能力,就會看出琉球人與西藏人的訴求同樣正義,既然要支持前者,也就要支持後者。

回到吳先生的演講。他說任何社會的民族主義興起,不會是三兩個人的「陰謀詭計」可以鼓動得了,而是有其社會基礎。沖繩民族主義的興起原因上面已講過,亦非常合情合理,至於歷史與沖繩相當不同的香港,為何也響起民族主義的聲音?相信原因相當複雜,而此刻香港的民族主義是否有社會基礎,灰記亦存疑。吳先生則指上百多年的殖民地歷史,整合了香港社會,建立了香港人的身份認同。「港英殖民政府半獨立於英國政府,是一個準國家,但過去大部分時間不容許本地人參與政治,但在地方層面則比較容許華人自治。」吳先生認為香港人最後的社會整合就是全面的政治參與——民主化。


近來「香港建國」旗,龍獅旗經常在示威場面出現。

灰記雖然反殖,但不得不承認現代香港人的建構是在殖民政權底下粗略「完成」,戰後以䧏土生土長的香港人大多有香港人身份認同,但也沒有排除中國人的身份認同,大致上年紀越大,越沒法排除中國人的身份認同,相反越年輕,中國人身份認同的「包袱」也越輕。可見諸這次雨傘運動本土認同,I am a Hongkonger的呼聲多來自年青人,而他們對殖民時代多有好感,即使未必在殖民時代生活過。而灰記雖然反殖,也不得不承認相對現在,殖民地時代有較多改革和進步,一方面英國人為了「光榮撤退」的面子,在可能範圍內討好香港人,另一方面「六四」屠殺後的中國政府轉趨強硬,而習慣於專制的中共官員亦很難討好香港人。

至於香港人這個身份認同應如何建構下去,是否必定走向本土民族自決道路?並不容易下定論。不過,灰記十分認同吳先生的一些看法,特別希望香港人能努力不懈爭取真正意義的民主,爭取到真正意義的民主,便有可能落實自治與自決(因此灰記一向認為爭取真正意義的民主自治其實與爭取獨立並沒有兩樣,至少難度是沒有兩樣),在民主未能寸進(操控候選人的假普選不是寸進,是全香港人為實質專制背書的倒退),在「一國兩制白皮書」的專制陰霾濃罩下,全力捍衛現有的「文明」價值,自由空間,這些建議竟與司徒華生前的「反倒退」口號不謀而合,因此無論對司徒華先生有何看法,他對中共有透徹的了解是不容否認的。

「無論如何有道德正當性,弱小群體/社會面對強權要獨立自主是非常非常困難,只能用盡種種空間爭取,而且獨立建國往往並非最現實的選項。」(大意)他指沖繩人不排除任何可能性,與日本政府周旋,與美國人周旋(希望以沖繩的重要性大不如前,說服美國人放棄沖繩美軍基地。據稱已有美國軍事專家認同這些說法),也打中國牌,例如翁長雄志威脅訪華後,安倍晉三不得不應酬翁長與他對話。但說到中國牌,吳教授說沖繩人也不會很天真,因為當地民意調查顯示九成沖繩人不喜歡/不信賴中國(相信是中國越來越顯露帝國主義的性質及中國人的不文明舉動嚇怕了沖繩人),令政客也不敢貿然打中國牌,事實上,主流沖繩人之所以仍希望留在日本,就是怕一旦獨立,會被中國「吃掉」。而要周旋於各強權之間,各司其職,團結一致是必要的,因此沖繩有人打入建制,當縣知事,當市長,當議員,有人在體制外抗爭,當地傳媒清一色反美軍基地,很有沖繩特色,甚至當地的資本家也團結一致反美軍基地,反日本經濟殖民,因為當地的資本家也受到來自日本本土的經濟壓迫,連買辦的角色也沒有。

而香港本地資本家一向習慣與權貴勾結,習慣當買辦,政客也如是。高級公務員在港英時代對英國人唯唯是諾,九七後為了仕途亦對北京唯唯是諾,那些港英時代為英國人所用的「高級」華人如譚惠珠、范徐麗泰等,「識時務」地轉軚,醜陋地為北京服務,時而軟性哄騙,時語帶威嚇,把港人看成失憶的白痴。至於財力深厚的資本家,換了宗主國,除了英資地位大不如前,那些華資大戶也習慣走上層路線,為其壟斷利益說項,由於要壟斷利益,自然傾向不民主,向權貴傾斜的政治體制,由是與北京一起成為香港政治改革的重大阻力。至於傳統「愛國」陣營(以地下黨為核心),一個字,「盲目」黨國/民族主義者,當中共高喊「世界革命」,他們高喊「世界革命」,當中共高喊「打倒資本家」,他們高喊「打倒資本家」,當中共要和港英「遺臣」和資本家合作治港,他們也只能用「香港回歸祖國最重要,其他一步一步來」以安慰自己,適當時候為北京護航而目露兇光。當然這樣聽話,一些「愛國」陣營的頭面便爭取到個利益,看看肚滿腸肥的工聯會和民建聯頭頭如鄭耀棠,譚耀宗等便知一二。而以上的一切,都以「大中華民族主義」作包裝。而以上的一切亦是一國吞噬香港這一制的主因。

雖說中共「違背承諾」提早把梁振英送上特首位置,令一些非共的大孖沙不滿,而有建制分裂之說。但香港的華資不同沖繩長期受壓的資本階層,習慣了買辦角色,仰仗權力,欺壓基層的兩面性格不改,很快在中共的威迫利誘下再歸隊,政治上為中共所用,以希望維持既得利益,雖然他們應該嗅到強悍的紅色資本入侵的趨勢,但從沒想到藉普及而平等的選舉,建立一個比較民主的制度,可能是捍衛香港法治、自由,及較能公平分配社會資源,從而較能有效抵禦來自中國大陸的政經狂濤、更不講規矩的紅色資本肆虐,仍然妄想繼續其買辦角色,妄想自己仍是「資本家治港」的主角,短視之極。

因此「捍衛」香港這一制不被繼續蠶食的責任唯有落在越來越似反對派,或曰越來越富抗爭味道的公民社會/組織,以至泛民政客身上。只是在如此嚴峻的環境下,「悲壯」的雨傘運動並沒有整合香港的抗爭陣營,而是暴露抗爭陣營的種種不足。而香港的雨傘抗爭者,也是否應多作反省,看看可否借鑑沖繩人的「團結」抗爭經驗,擴闊眼界,重新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