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幾天就是馬克思誕生200週年了。怪不得之前習總熱情提倡大家去讀馬克思的《共產黨宣言》。香港自然有不少人唱反調。一份大報章日前發表一文[1],聲稱馬克思「就讀於德國波昂大學時加入撒旦教會,成為魔鬼教一員」。其實大魔頭罪行何止於此?
本地一些「馬克思主義者」,引經據典指出馬克思如何反對普選:
牛克斯還是馬克思
「…馬克思認為,通過資產階級普選『授權』的共和國,是資產階級『統治的最強大最完備的形式』。…資產階級普選除了是強化統治秩序合法性和調節社會矛盾的工具之外,什麼都不是。…目前香港勞苦大眾…沒有理由參與政治、要麼就成為資產階級民粹政治的玩物和炮灰。」
作者還引述馬克思的老友兼金主恩格斯呢:「恩格斯的意思十分明確:首先,就是資產階級普選制頂多是一種『民意調查』…工人階級的革命政黨,可以利用選舉制度批判揭露資本主義。」[2]
上述文章的三段論基本上就是:
1, 馬克思(或加上恩格斯)認為普選是「金權統治的最完備的手段」;
2, 所以工人階級不應參與政治或支持普選權運動;
3, 所以香港工人階級不應支持佔中。
我是支持佔中的,也是爭取普選的,當然不忿於馬恩兩人如此詆毀普選。出於好奇我就讀讀兩人的著作。哎呀,好像不妥…我再三翻查是否讀錯了作者,牛克斯當馬克思,咳咳,沒有,是恩格斯的《卡·馬克思〈1848年至1850年的法蘭西階級鬥爭〉一書導言》:
「德國工人…對工人階級事業作出…了第二個重大貢獻。他們給予了世界各國同志們一件新的武器——最銳利的武器中的一件武器,他們向這些同志們表明了應該怎樣利用普選權。」
工人階級與普選
「《共產黨宣言》早已宣佈,爭取普選權、爭取民主,是戰鬥無產階級的首要任務之一…。當俾斯麥不得不實施普選權…我們的工人立刻就很認真地對待了這件事情,把奧古斯特·倍倍爾選進了第一屆制憲帝國國會。從此以後,他們就一直這樣使用選舉權,以致使他們自己得到了巨大的利益,並成了世界各國工人效法的模範。如果用法國馬克思主義綱領中的話來說,選舉權已經被他們由向來是欺騙的工具變為解放工具。並且,即使普選權再沒有提供什麼別的好處,只是使我們能夠每三年計算一次自己的力量…既加強工人的勝利信心,又加強敵人的恐懼,因而成了我們最好的宣傳手段;…即使這是選舉權所給予我們的唯一的好處,那也就很夠了。但是它給我們的好處還要多得多。當進行競選鼓動時,它給了我們最好的手段到民眾還遠離我們的地方去接觸人民群眾,並迫使一切政黨在全體人民面前回答我們的進攻,維護自己的觀點和行動… 」
陪陪爾,我知道,是當時德國社會民主黨的領袖,工人出身,後來參選當了國會議員。
「由於這樣有成效地利用普選權,無產階級的一種嶄新的鬥爭方式就開始被採用,並且迅速獲得進一步的發展。…工人開始參加各邦議會、市鎮委員會以及工商業仲裁法庭的選舉;他們開始同資產階級爭奪每一個由選舉產生的職位…。結果,資產階級和政府害怕工人政黨的合法活動更甚於害怕它的不合法活動,害怕選舉成就更甚於害怕起義成就。」[3]
普選能讓工人階級具有「巨大的利益」呀!如果這樣,還能說「經普選授權的共和國是資產階級統治的最強大最完備的形式」嗎?還能說工人不該爭取普選嗎?當然不能。於是我迷惘了,就去請教一位左膠老師,卻被他罵了一遍。他說:
哪種政體才是『資產階級統治的完備形式』?
「放屁,如果普選對資產階級最有利,香港的財閥就不會抵抗到底了。至於馬克思時代,資產階級在整個19世紀,同樣也抵抗普選,抗拒了一百年,基本上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在工運的巨大壓力下,才被迫實行普選的,並且在某些國家甚至是一有機會就想推翻或者弱化普選權所帶來的進步改變。這種反彈,後來更演變為法西斯主義。其實,法西斯主義才算是『資產階級統治的最強大最完備的形式』呢。把資本的力量和國家的強制力量一併抓到手中,絕不允許公民享有政治權利,才真正是資產階級統治的「最強大最完備」的形式。中共今天的體制,亦相去法西斯主義不遠了。」
說時遲,那時快,我已經堵住他的嘴。唉,還是自己讀書好了。不然他會連累我的。我就再三研究恩格斯怎樣把普選只看成「工人階級成熟性的標尺」,看來看去,咦,他沒有因此得出那位馬克思主義者所得出的結論呀,並沒有因此認為普選是「金權統治的最完備的手段」,然後叫工人階級不要爭取普選。剛好相反,馬恩兩人以及他們的同志即德國社會民主黨,也一直爭取普選權,而且參選啊。有無搞錯?
爭取立法改善勞動人權
那位香港左派,教導大家,工運即使去參選,目的只是「揭露資本主義」。啊,我一想到,這位香港左派,一旦當選,就會在議會發表慷概激昂的革命演說,「揭露資本主義」-- 蠻叫人熱血沸騰的。然後呢?然後就沒有了。至少他沒說然後怎樣。不過,我猜他然後就會昂然退出議會!發動工人革命!
我深信馬恩一定支持這種革命行動的。於是我再讀讀兩個大鬍子的著作。咦,他們原來不光主張革命,不光主張參選,不光在議會揭露資本主義,…居然還想爭取成為多數,並且要通過勞動人權法案,包括縮短工時的法案!揭露資本主義之外,原來在議會內外還做那麼多改良工作呢。恩格斯在1850年3月,寫過《10小時工作制問題》,就是這樣看:
「工人現在應當懂得,在他們還沒有獲得使工人可能在下院占多數的普選權之先,他們社會地位的改善永遠不會有保障」,而其中包括縮短工時的法案。[4]換言之,如果工人想改善地位,應該努力爭取普選,從而爭取更多議席,那時就比較有可能改善地位。
我又找了馬克思《資本論》第一卷第十章,就是專論《工作日》的,描繪了工廠主如何以長工時方式剝削工人,接著便強調立法縮短工時的重要性:
「從法律上限制工作日…『終於明確地規定了,勞動者出賣的時間何時結束,屬於勞動者自己的時間何時開始』。多麼大的變化啊!」[5]
晚年恩格斯還說:「馬克思和我在四十年間反覆不斷地說過,在我們看來,民主共和國是唯一的這樣的政治形式,在這種政治形式下,工人階級和資本家階級之間的鬥爭能夠先具有普遍的性質,然後以無產階級的決定性勝利告終。」[6]
這不是明擺著,兩個大鬍子都很支持爭取普選,叫他的同志們參選,並且盡量爭取通過有益於勞工的立法嗎?哎呀我都糊塗了。究竟怎麼一回事?hmmmmm,或者…我讀的書,都是偽經?我想,還是再找一找我的左膠老師問問,即使他的顛覆言論可能連累我。
「什麼,不是偽經?!」我瞪大眼睛。
「什麼,根本不是聖經?馬克思這個大鬍子的書不是左派的聖經?什麼?!馬克思還說自己不是馬克思主義者?哎呀我的媽呀!」
「好,那我問你,馬克思是否信奉撒旦?你說!」我對我老師簡直有點粗魯了。他卻慢吞吞回道:
牛克斯是撒旦信徒
「靚…仔…,馬克思信奉撒旦,這個故事早在1976年,由一位美國天主教徒作家『作』出來,名字叫Reverend R Wurmbrand。他出版了《馬克思是否撒旦信徒?》一書,自問自答yes he is。而他所根據的,只是馬克思做學生時寫過一首詩Oulanem,其中有些關於神魔的謎語,如此而已。這樣都可以叫根據?邊個學生哥不寫過稀奇古怪的歪詩的,一定是書呆子。(你罵我嗎?我心裡想)。你不信可以讀讀Francis Wheen的Karl Marx一書,在序言裡他介紹過這個故事。再講,馬克思成年之後,早已是無神論者,而無神論也包括無魔鬼論的。說馬克思是撒旦信徒,講出來都笑死人啦。一份大報都這樣亂說,即是話呢,無論是中共還是反共,一講到馬克思,都係亂講。反普選大魔頭?你講緊毛澤東習近平吖嘛?」
我膛目結舌地回家,點知老媽劈頭大喝:衰仔,你仲唔快啲食藥?!掛住躝街佔咩中?!
後記:我始終無食藥,所以現在在青山。但我還記得左膠老師臨別前講:馬克思的書值得看架,是民主思想的重要資源咁話,唔讀可惜。無工運,邊度會有民主?搞工運,又點可以唔讀老馬?當然不可迷信他。他老人家自己都話啦:要懷疑一切。所以咩都不可盡信,要自己獨立思考。如果唔係,讀咩政治哲學呀?---我心想,我咪係讀得政治哲學太多,先至係青山囉。不過住青山都好,得閒可以讀讀萬毓澤的《你不知道的馬克思》。
[1] 馬克思信奉撒旦 與女傭誕私生子
[2] 我們對於「佔領中環」的基本立場
[3] 恩格斯《卡•馬克思「1848年至1850年的法蘭西階級鬥爭」一書導言》
[4] 馬恩全集1956年版,第七卷,274頁,人民出版社,1965年,北京。
[5] 《資本論》第一卷,法文中譯本,299頁,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年,北京。
[6] 《答可尊敬的卓萬尼·博維奧》,馬恩全集1956年版,第22卷,32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