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的序,非常重要:
『阿拉伯裔的阿敏是一位傑出的外科醫師,歸化以色列後和妻子絲涵過著令人稱羡的富裕生活。某天,一間速食店發生了自殺炸彈攻擊事件,這場悲劇硬生生摧毀了他的美好生活,他的妻子絲涵不幸在這次攻擊中喪生。但更令人無法置信的是,所有現場的蒐證都顥示,絲涵就是那位炸死了在場十多名孩童的自殺炸彈客。
到底是什麼力量,說服他的妻子放下優裕的生活,轉而擁抱激進的思想?他的妻子到底有沒有背叛他?他到底有沒有忽略掉哪些細微的訊號,無法提早體諒到妻子是否有什麼苦衷?
在痛苦、憤怒以及不解的情緒下,阿敏決心回到妻子生前最後到過旳地方,為他的人生找到最終極的答案......』
這個序,是我在誠品買這書的原因。因為對於以巴「衝突」,我很好奇。從十幾年前只知道他們(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在『衝突』(就是互相攻擊),到後來聽說是『反恐戰』(巴勒斯坦是恐佈份子做人肉炸彈,以色列在自衛),再到後來看了一些照片,發現巴勒斯坦的平民死傷慘重和生不如死,開始疑惑(仍是好奇):到底發生什麼事?
年紀大一點,開始明白到『事出必有因』,不會有兩堆人患上精神病殘殺了半個世紀吧。雖然我們好像被灌輸了這認知:因為巴勒斯坦是伊斯蘭教,以色列是猶太教。就是這樣囉,我們都喜歡把事情簡單化。
到近期,我從片面的網上看到:巴勒斯坦對以色列的『恐怖襲擊』,是因為以色列人把巴勒斯坦人的土地佔領,在1948年聯合國幫助下合法地建國,更在1967年把巴人僅餘的土地 加沙和西岸 占領,把他們稱為 『巴人自治區』(香港?),還宣稱耶路撒冷也是以色列人的;這一躺可不合法(因為聯合國沒有支持),可是,以色列一意孤行;他也不怕誰,每年美國還是賣幾十億美元的武器給他『自衛』。
『衝突』源頭在此,『衝突』持續了半世紀到現在沒有停止過,其中一個原因是:巴勒斯坦人從來沒有屈服(沒有如西藏或香港?)於所謂的『巴人自治區』。幾世紀下來,那裡一直都是巴人的土地(包括耶路撒冷),他們不會放棄他們的家,不要成為以色列統治的無國的人。
於是,他們用石頭反擊。
然後,用自己的身體,進行人肉炸彈自殺式襲擊。
以上是我看這書前,所僅有的認知。這一本書,由一個阿爾及利亞境內撒哈拉沙漠出身的一個軍官寫的小說。對於巴人在加沙或西岸被長年封鎖斷水斷糧生不如死的環境下,面對死路一條所以乾脆去做人肉炸彈,我尚且能夠明白。可是,對於一個在優裕家庭,丈夫愛你你也愛丈夫的妻子,為什麼還會選擇這條自殺的路?路的盡頭只是她自己和十幾個幼稚園生的屍體,我們都清楚這個爆炸後什麼也不會改變,是什麼令這妻子還是寧願把自己和小孩都殺了?
這本書沒有告訴我原因。
可是,這本書的主角在尋找原因時,告訴我幾個事實﹣
在以色列
- 主角就算已經入以色列籍成為一個優秀的醫生,但因為主角皮膚是阿拉伯色,所以出入還是常被以色列警察檢查搜身,也有病人不容許主角醫治
- 以色列人對於巴人的恐怖襲擊,都以瘋子來總結:瘋子不知道自己是瘋子,自以為投身於『神聖使命』,有些瘋子也不被看得出來。總之突然腦袋痴線就來殺人。但另一邊廂,他們又覺得瘋子都是受過訓練和被長期洗腦。
在巴勒斯坦
- 當主角在計程車上說他不喜歡聽道,司機就憤怒把他趕下車,問:『你不相信真主?』『我不相信真主的聖人講的話。』『你這個瘋子,你怎敢對教長不敬!』『我有權這樣做。』『你沒有!你什麼權都沒有!你在我的車上。不管在這裡還是別的地方,我都不能忍受惡劣的人污衊教長!你給我滾下車,從我視線消失。』
- 巴人對其妻子的自殺攻擊都引以為傲
- 在傑寧,拿地獄相比,地獄是庇護所;坦克車會朝著扔它們石頭的小孩子開火,你聽過「大炮打小鳥」嗎?
這本書除了沒有告訴我原因,反而把疑問再擴大:他妻子不是伊斯蘭教徒,她不禱告不齋戒,不是宗教份子,也沒有受任何組織的指令去進行自殺襲擊,沒有洗腦沒有受訓練。但,到底是什麼,能夠讓富裕安逸的妻子選擇把炸彈掛在自己身上,把無辜的小孩都殺死?家仇國恨,有這麼大動力嗎?
其實,不能明白妻子的自殺,是我的問題,因為,我沒有國家,也沒有經歷過『恨』。
書中有一節,巴人組織把主角囚禁在一個臭烘烘只有老鼠的牢獄裡六天,頭兩天扮槍決他,六天都只喝冷湯和老鼠為伴,就是為了讓他品嚐『恨』的滋味,讓他有『恨』的衝動,從而要他了解,為什麼巴人會拿起武器,為什麼小孩子會像看到糖果盒一樣撲到坦克車上,為什麼要戰死沙場,為什麼他太太會跑到餐廳裡把自己給炸了。『你和太太生活在同一屋簷下,享有同樣特權,可是,她認為這樣的快樂有一點不適切。就好比在一片焦土上烤肉,你只看到烤肉,她看到剩下的部份,看到周遭荒蕪悲涼。』
醫生在尾聲重回他的故鄉, 回到了多年沒見的老家,看到了一片片廢墟,屋崩塌,路毀掉,田地腐爛;也看到了隔離牆(以色列人建造把巴人圍困封鎖的城牆),親眼看到了老家被以色人軍隊用堆土機夷平。看著老家被毀,連最乖的孫女都去了傑寧做人肉炸彈:『個人打個人的聖戰』。『恨』被推到極致,已經沒有人能夠阻止他們。
妻子在給主角最後的信裡說:『你想要孩子,我希望自己配得起生孩子。沒有國家,就不會有任何一個孩子可以得享安全......別怪我。』
如巴人『恐怖組織』所控訴,他們不是伊斯蘭份子,不是激進派,他們只是慘遭掠奪和嘲弄的民族的後世子孫,靠自己的力量,努力重建家園和重拾尊嚴,不多不少,如此而已。
我們就有如那個醫生:主角對兩個國家都一無所知,他為了自己作為醫生的理想,他沒時間去管這些事情,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曾經譴責過這兩方的戰士,或者為哪一方的戰士叫好,他只覺得他們兩邊都非常不理性,只不過是一場近距離的互毆,參與者都是歷史的代罪羔羊或者是出氣筒。
因為,主角沒有經歷過任何一方的慘痛。就如我們一樣,沒法能明白當中的恨和失去的尊嚴。我們或者覺得,如果能夠換到和平,不如巴人就給以色列人統治一下吧?或者,拿回加沙和西岸就算數吧?可是,正如書中的組織所說:『你在金絲籠裡很温曼,就不肯正視我們的地獄;畢竟這是你的權利。不過也請你大發慈悲,別跑來質疑那些獻身起義抗暴的人;就算你拒絶自己有個祖國,也別強迫別人放棄他們的祖國。』
所以,在你批評巴人的自殺襲擊是無恥前,請你先去了解他們為什麼會這樣做。用一句『瘋子』去解很容易,用『總之傷害小朋友就不對』很容易,但事實從不會這麼簡單;我們要了解誰是受害者,誰是加害者:『一個婦女被人強姦而作出反抗,有錯嗎?』把焦點放回加害者身上,才是我們應該做的事。
又或者我們一生都不能為任何一面做什麼,但也未至於去故意忽視悲劇存在,眼不見為淨。
這本書的結局,是主角(以為置身事外)被一次以色列炸清真寺事件中慘死。我們以為事不關己嗎?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