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派執政的波蘭——土地的眼淚與底層的呐喊
文／張翠容 資深記者
破土編者按：2015年底，在歐洲左翼的一片低潮之下，右翼勢力抬頭，波蘭成為典型代表，右派執政黨PIS上臺。面對如潮的難民和跌落的經濟，他們開出了加強私有化、市場化的藥方，嚴重傷害了底層的利益，引發了國內更深的矛盾和衝突。獨立記者張翠容走訪波蘭，認識了波蘭左翼政黨的一位青年領袖，她既介紹了波蘭內部混亂的局勢，這個過程又較好地表現出了波蘭左派內部力量的渙散。如果在工人與土地的問題凸顯的時候， 左派都沒法完全和工人運動結合形成強大的政治力量，那麼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波蘭右翼政黨「法律及正義黨」(Prawo i Sprawiedliwosc, PIS) 自月前上臺後，不斷收緊對安全服務部門、憲法審裁處和公務員的控制，現在又輪到公共媒體。新政府不理會社會內部以至歐盟的反對，在新年前夕推行一項傳媒法修定案，可容許政府有權解雇公共媒體管理層。那麼，下一步又會是甚麼呢？進一步土地私有化將是未來政策的目標。
由於兩個月前我亦有前往波蘭採訪大選，自然關心波蘭事。當PIS以大比數勝出，而這個黨對近期難民潮更是充滿敵意，就在這個時候，選民選擇向他們投下一票，我實在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為甚麼呢？我從布達佩斯坐火車到華沙，與我同車箱的是一位二十多歲女生，她一進來便自我介紹，她叫雅比，還遞上名片，一派自信。她那一種自信突然令我肅然起敬。
圖一／波蘭綠黨年輕領袖雅比
事實上，她也大有來頭，原來她是波蘭綠黨是次選舉的候選人，亦是全波蘭最年輕的候選人，又是一名社會活動家。她一坐下來即滔滔不絕，向我述說波蘭的政經形勢。
我好奇問她，綠黨在整個歐洲都是邊沿政黨，不知波蘭又是否如此？她歎氣表示，波蘭人所關注的事情不超過家門五公里，他們對世界問題毫無興趣，波蘭基本上是個自我封閉的社會，他們不習慣面對不同文化的人，亦不知如何相處。因此，他們對於湧來歐洲的難民感到恐懼，而主流政黨亦視而不見，以為閉上眼睛再過一陣子，難民危機便可給西歐全解決了。
除PIS外，波蘭另一主要大黨為公民綱領黨，兩黨一直輪流執政至今，雅比指他們尤如龐然大物擋著波蘭政治前路，令進步左翼力量無法獲得政治發展空間，因此在今次大選中，所有左翼政黨走在一起，成立了「左翼聯盟」( Leftist Allaince ) ，團結一致務求突圍而出。
說到此，我又看到她那雙自信的眼神。之後我在華沙也找過她出來咖啡，她拿著一大袋競選宣傳單張，十分忙碌，只能與我短聚。臨走時我祝她好運。
當大選有了結果，我立刻查找她的消息，「左翼聯盟」輸得無影無蹤，在國會一個議席也沒有，而右風卻吹遍整個波蘭，大勝PIS高舉波蘭傳統價值大旗，其實這是東歐一股冒升現象。
大家可能不知，近年波蘭政壇，「女性色彩」格外鮮明。剛卸任女總理科帕奇（Ewa Kopacz）為公民綱領黨領軍人物，她的下臺隨即由另一位女總理希德沃（Beata Szydło）接替，她是PIS主席。
至於「左翼聯盟」領導人諾瓦卡（Barbara Nowacka），也是一名女性。換言之，今次波蘭大選共有三名女性角逐總理之位，真是歷史創舉。此外，波蘭眾議院現任議長也是女性，令到波蘭政壇與別不同。
可是，濃濃的女性色彩沒有為波蘭帶來與別不同的轉變，而且愈趨保守。其他東歐國家吹右風的理由，或許可以歸咎於不濟的經濟，年輕人感絕望令到新納綷運動抬頭，右風吹至極至，竟與極左出現匯合點，在反歐盟、反北約、反資本全球化議題上，雙方態度非常強硬。
不過波蘭經濟卻是東歐國家中表現最好，該國今年經濟成長率預估是3.5%，失業率最近降到10%以下，但執政黨仍然抵擋不住這股「右轉」趨勢。波蘭今年5月舉行的總統大選，也是由法律及正義黨的政壇新人杜達（Andrzej Duda）勝出，他只有43歲，是第一位不曾參與1980年代團結工會與共產黨抗爭的國家領導人。
圖二／右翼政黨法律及正義黨帶領波蘭向右轉
如果要解釋這股右風，這可能由於波蘭經濟雖然長期保持成長，但許多人民並未受益，仍然面臨薪資偏低、工作不穩定的困境，杜達強調他的黨政策會關顧經濟發展中的落後者。
在外交政策方面，PIS親美立場鮮明，但與歐洲其他國家，特別與德國時發生摩擦。親美疑歐似乎已是東歐一個新現象。
歐盟十分關注波蘭大選，波蘭是歐盟第六大經濟體。近年俄羅斯勢力崛起，波蘭也是西歐與美國在東歐最重要的盟邦。歐洲理事會現任主席正是波蘭前任總理。
波蘭這股右風預示著甚麼？我走在零到的華沙，自覺寒冷。一天，我就踫上一大批示威者抗議政府剝奪老百姓的居住人權。
居住乃是香港人最大的頭痛，發展商想到興建割房式住宅，把窩居推到極至，完全漠視入住的是人，不是動物。我看見這些數百萬卻只有二百多呎的窩居，真是感到一把火。
與一名年輕人談到居住問題，他認為這問題令年輕人愈益激進化的背後理由之一。其實居住問題已是全球大問題，即使美麗的波蘭，居民一樣為居住頭痛。
圖三／房屋變囚牢
波蘭的示威者高喊「居住是人權」。原來，自上世紀90年共產倒臺後，房產擁有權一直是個爭議。共產時代，政府把房屋收歸國有，住客擁有永久居住權，因此修茸工作歸住客責任。有不少住客已視所住房子為祖屋，花畢生積蓄去裝潢一番。
怎知共產政府倒臺後，原有業主紛紛回來爭取奪回房產權，與住客各執一詞，法庭也不知如何判決好。過去二十多年來，紛爭不斷。有些業主與住客之間達成賠償協定，但有些則不能，甚至攪出人命。
當波蘭向資本主義轉型，地價標升，原業主當然不會放過賺錢時機，勢要奪回被共產前的房子或土地，重建或出售。華沙在二戰時不少建築物受破壞，未受破壞的亦破落不堪，誰來重建、如何重建又是一番爭議。華沙一個地區叫Praga，二戰重災區，一進入幌如回到上世紀四、五十年代，建築物傷痕累累，窮人在此偷生，又或面臨迫遷。
華沙有幾間被多個社運團體佔領的大宅，其中一大宅建於19世紀，被列為文物保護，業主回來也不能重建，唯有讓佔領者繼續佔領。大宅位於市中心，有40多個房間，一個大庭院。我感到不可思議。多個社運團體以至小規模工會，他們就把辦事處設在大宅內，甚至接待一些無家可歸者，又或無力租住房屋的家庭，他們守望相助，以至創辦社會企業，又攪文化活動，令到所被佔領的大宅充滿創意。
圖四／波蘭社運人士占領空置的大宅
事實上，土地私有化後的波蘭，城市房價不斷往上升，也出現窩居。在華沙，竟然有一房子最窄只有兩呎 ( 0.2米)，兩層加起來面積不足五十呎 ( 5米 ) ，成為世界上最窄的房屋。
房屋與土地，在民主化後的波蘭，成為人民與政府爭拗不斷的議題。
位於波蘭西部的農民，正擔心即將在他們的家園上所建立的一項煤礦場與核電廠計畫。 波蘭電力公司 PAK 打算在西部兩個地區開採褐煤礦，所涉及的土多達 11,900 公頃之多，專家估計會有22 個村莊將受到破壞，5,800 位農民的所有地要遭強行徵收。此外，一個風力發電場亦會因此受拆除。
原來，受影響的地區主要種植番茄和甜菜，為銷往歐洲的番茄醬及有關食品的原材料，因此煤礦場與核電廠的興建大大剝奪當地農民的食品出口經濟，農民準備對計畫作強力反彈，實是預料之中。
另方面，農民還擔憂開採礦物勢必帶來嚴重的環境污染，因為採礦要抽取周圍的河水，導致地下水位迅速下降 ，而冷卻水的開放式循環系統，更會改變地下水的溫度而。最糟糕的就是水質會不斷惡化，對農民健康的影響，無法估量。這些例子我見得多，去年初我探訪突尼新南部，當地為了開採磷礦而令肺癌肆虐，居民牙齒亦變黃。
圖五／華沙Praga地區的土地權未能解決，不少房屋無法重建
諷刺的是，波蘭西部的房價是波蘭之最，部分原因是居民不願出售，另外則是因為這裡的土壤最為肥沃，農民根本不願遷出，即使蘭電力公司 PAK提出高達 469,342 歐元收購土地，農民堅持農場是無價的，因這是他們世世代代所賴以為生的土地，離開這片土地他們將成為無根之草。他們表示挺身而出捍衛家園；他們的抗爭，才剛要開始。
私有化是東歐自上世紀90年實行民主體制以來，作為向市場經濟過渡的一種重要手段。雖然各國在實行私有化的過程中，都會有一些差異，但這股私有化浪潮在東歐地區漫延之廣，曾讓外界矚目，而且處理不好的話，更成為貪污的根源。
如今波蘭右翼回巢，PIS已表明將加速私有化，房屋難望可解決之餘，土地勢將成為官民衝突的導火線。問題是，PIS不僅能執政，而且已把持國會。選民向他們投下一票的時候，以為是回應上屆公民綱領黨政府在過去的執政不力，如今我們幾乎已可預見，波蘭人將面對政策全面向右轉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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