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媒特約報導）北韓新領導人金正恩執政已屆三年，但當地的生活條件和人權狀況依然未有善改。為了讓香港人更深入了解北韓的人權狀況，脫北者關注組及國際特赦組織於8月8日至11日聯合合辦北韓人權電影節2015，並邀得兩位脫北者分享他們在北韓的生活狀況以及其脫北之路。獨媒專訪了兩位脱北者，其中趙瑞允（化名），出身於咸鏡北道，有四兄弟姊妹，1995年時曾於北韓擔任鐵道員，於1998年逃到中國，卻被中國公安拘捕及遣返。
她在2006年再次逃出北韓，並於翌年抵達南韓， 現時於首爾明知大學修讀中文、政治及外交課程。 李惠真（化名），同樣出身於咸鏡北道，自小夢想成為老師，曾於北韓的大學修讀兒童教育，2008年離開北韓，並於同年抵達南韓。她於首爾延世大學修畢教育系學位後，正於同校攻讀教育行政碩士課程。兩位脫北者的家人依然在北韓，雖然害怕家人在北韓會受到不人道對待，但仍勇敢接受傳媒訪問，希望能引起公眾對北韓人權問題的關注。
饑荒萌生脫北想法
北韓自1948年建國起一直依靠蘇聯提供的特惠糧食，然而，1991年蘇聯解體，加上中國因為六四事件受到制裁令北韓失去了支援。1994年至1998年期間，北韓經濟崩潰，政府缺乏能力購人糧食和肥料，糧食產量銳減，因而發生了大饑荒，死亡人數估計連300萬人。當時只有十多歲的李惠真憶述每天經過火車站都會見到最少有22人死於車站外，朝鮮人對葬禮本來都甚為講究，但每天都有太多人死，人們只好挖個洞，為死者裹布就作罷。
1996至2002年間情況最惡劣，雖然現在饑荒情況已經有改善，但這場饑荒令一直封閉的國民開始對政府起了猜疑之心，開始了有限度的資本主義。在政府許可的主要市場外，北韓人開始了「草蜢市場」和「夜市」，提著電筒又提心吊膽的，靠自己賺錢渡日。由金日成統治期間開始人民一直都被監視，李惠真以為理所當然，直至饑荒令她重新思考政府其實也未必盡是正確，邊境外的世界可能是另一片天空，加上她哥哥被政府處決，故萌生了脫北的想法。
趙瑞允在饑荒發生時已經任鐵道員，鐵路上屍橫遍野，這樣的國家令趙瑞允決心逃離北韓。北韓的交通就只有鐵路，但國民要在國內遊走亦需要旅行許可證明及車票。鐵路會一直走到中國邊境，有很多人為了偷渡到中國，不惜以生命作賭注，偷偷登上火車，躲在車頂避過檢查，有無數人在途中跌死，更可惜的是快到邊境時捱不下去，在邊境前死掉。愈接近邊境，生活就愈艱苦，死亡就愈見普遍。
趙瑞允有天在車站附近下班，看到有一對小兄妹，哥哥年約10歲，妹妹8歲。哥哥十分愛惜妹妹，有食物一定讓妹妹吃，由於長期沒營養，哥哥身體已經發脹。趙瑞允買了碗紅豆粥給哥哥，可惜久沒進食的哥哥已經再吃不下東西。難過的趙瑞允雖然萬分不願，但同是北韓人的她根本不可能負起照顧小兄妹的經濟負擔，唯有忍痛離去。可惜幾天後再經過車站，已經不見了小兄妹的身影。原來趙瑞允離去後不久，哥哥就餓死了，妹妹亦被送進孤兒院。
饑荒後來愈來愈嚴重，想乘火車偷渡的人也愈來愈多，導致交通癱瘓。本來4小時的車程竟要2至5日才能到達目的地，有人因為車上糧食不足，餓死在車廂內。終於在1998年，饑荒愈發愈不可收拾時，趙瑞允再也捺不住，第一次脫北到了中國。不諳中文的她先在中國餐廳內工作，然後到了中國朝鮮族的姑媽的服裝店內幫忙，一邊工作，一邊學習中文，沒有身份，沒有自由，偷偷摸摸的在中國待了4年。
北韓監獄 人間煉獄
在中國待了4年後的趙瑞允，呼吸著比北韓自由的空氣，開始重新思考人生，但一生都要偷偷摸摸的生活，對趙瑞允來說是不能接受的。於是，她下定決心要到南韓去，唯有在南韓，她才可以獲得真正的自由。2003年，她嘗試從越過中國越南邊境，希望從越南逃到南韓去。可惜，她就在中越邊境被捕，中國公安把她遣返北韓。同行有10餘人同時被抓，當時趙瑞允25歲，她以為人生列車已經到了終站。同行10人，如何能夠與他們口徑一致，如何能令北韓政府放過他們。雖然途中有人曾經提出只要她願意賄賂，她就可以安全回到家中，但當時她已有必死的決心，沒有理會。
北韓的監獄分了兩種，一種是關犯了普通罪、或是逃到中國就被抓的罪犯的低設防監獄。另一種是關政治、或是像趙瑞允般逃到越南，要進南韓的人的高設防監獄。趙瑞允這樣逃走，已形同叛國。趙瑞允憶述在監獄發生的事情，猶有餘悸，又說在中國被關時有飯吃令她覺得很驚訝。李惠真笑言，如果北韓人知道香港的監獄有飯吃，有洗手間，有床，有清新的空氣，一定會全部湧到港要坐監。
回到北韓，他們被關進不同的獨立房約十天，期間他們逐個被問話。趙瑞允抱著必死的心態，輕嘆了一聲，不料被長官聽到，手放頭後，約5厘米厚的木板一點也不留力的打下來，一直打至趙瑞允耳出血才停手。監獄內的衛生環境非常惡劣，大小二便在一個桶內，而桶就放在你枕邊，食物比豬餿更不堪，有很多人因此肚瀉。十餘人當中，就只有趙瑞允沒事。十天後，政府才送他們回家。她乘火車，過了一日多才到家，但受了公開審判的屈辱，就是到了家門，看見了家的種種，卻失去了走進家門的勇氣，反而決心就是死，也要脫北！終於，在2006年，她到達南韓，真正脫北了。
在北韓的家人，你還好嗎？
「你脫北了，你的家人呢？他們…還安好嗎？」記者問道，怕問題會換來悲殤的答案。「還好。」李惠真答。李惠真解釋北韓的人權狀況要分三個時代去解釋，不同年代，對脫北者家人亦會有不同的處分。金日成時期，更高壓統治，脫北者家人會被株連，形同叛國，會被關或處決。金正日時代開始，家人不會再被株連，但社會地位會受到影響。金正恩則開始採取懷柔手段，讓家人跟脫北者見面，勸喻脫北者回歸偉大祖國。
趙瑞允跟李惠真均表示，她們的家人都知道南韓生活較好，沒有讓她們回到北韓。個家人每天仍備受監視，時不時也會被盤問脫了北的女兒有沒有寄錢給他們。只要家人高調一點去買樓、買車，財產就會被沒收。不過她們都難掩對家人的擔心，因為金正恩的一句說話，所有的懷柔政策很可能被苛政所取替，家人很可能立即被罰。
記者好奇她們如何與家人聯絡，得知他們安好。原來北韓邊境跟中國有商業往來，有商人偷偷把中國電話卡運進北韓。家人買了這些電話卡，跑到高山上就能勉強收到中國的訊號，可以用中國電話撥長途到南韓，跟她們聯絡。跟家人以後只能靠一通電話，知道對方安好，是多叫人傷心的事，又可見北韓的狀況有多惡劣，叫人不顧一切都要離開，那管以後要跟摯親天各一方。
金正恩的懷柔只對普通脫北者，如果脫北者是北韓的公眾人物、政府人員、或在脫北後高調宣揚北韓的人權狀況的話，家人就會受到牽連。因此，趙瑞允跟李惠真都再三拜托記者拍照不要拍到面，聲音要變聲，又不要在文中提及任何會揭露她們身份的蛛絲馬跡。
北韓的社會階級
李惠真解釋北韓的社會大致可以分為四個階級，根據對領導人的忠誠度及祖先在南北戰爭中的貢獻來排行，最高的當然是金正恩的親信，然後是普通人，叛國者，社會最低層是叛國者的家人。李惠真入讀的大學也是北韓數一數二的學府，本來屬第二高階層，但因為叛國脫北，連累家人跌至社會最低層。趙瑞允的祖父也曾經叛國，故趙瑞允一家一直都處於社會低層。你的出身會影響入讀大學的機會，在北韓想讀大學一看成績，二看出身。好些人雖然不太聰明，但因為出身好，也可以入讀好學校。不過如果北韓也行英才教育，資優會被政府保送進大學訓練成黑客或電腦專家，因為極權政府最需要就是能監控訊識流的人。
脫北了，在南韓過得好嗎？
二人都不約而同表示南韓的生活與想像有很大反差，剛開始的時候適應不來。雖然兩地不相往來不過70年，但就在這段期間南韓深受西洋文化影響，以致南北韓在文化、食物、語言及思想上都有很大差異。趙瑞允和李惠真發現就是兩地一樣在說韓語，但南韓滲入了不少外來語以致她們出現理解困難。趙瑞允分享有天見到寫著「嫲嫲骨湯」的店名嚇倒，南韓人都知道「嫲嫲骨湯」分明就在推銷該店的骨湯是位嫲嫲煮的，但北韓人卻理解為該店在賣用嫲嫲骨煮的湯。
李惠真則笑說有天見到百貨公司寫著「炸彈減價」，以為這間百貨公司有賣炸彈，還要在減價，原來「炸彈減價」是「震撼減價」的南韓語。她們又分享香港人所熟悉的韓式料理，如辣炒年糕是南韓獨有，北韓料理講求原汁原味，不會將不同食材放到同一鍋，亦不會用上這麼多調味料。南韓街上隨處可見的麥當勞，意粉等西洋食品近年都開始在北韓流行，但只有上流社會的人才有機會吃到，普通人是無法想象的。
二人脫北多年，一位已經讀過兒童教育學士，再讀碩士課程，另一位則正在攻讀中文、政治及外交課程，已經徹底融入南韓生活。但時至今日，仍然難忘北韓的種種，仍然會發惡夢，夢見北韓的人和事。趙瑞允過是會夢見被人抓回監獄過著非人生活，會夢見死在她眼前的姐姐，仍然覺得內疚，為何只有她活下來，為何只有她成功脫北。李惠真用了6個月的時間經中國和泰國再逃到南韓，這6個月時間她心驚膽顫，一有風吹草動就要逃跑。她曾發夢超過30次要逃跑，但一直跑為甚麼跑不動，驚醒才發現自己在床上，人已經在南韓，不用再逃跑了。
北韓前景，對金正恩的看法
李惠真說自己在北韓時已經在當老師，每天課堂都要教導學生歌頌領導人。雖然是身不由己，但仍很內疚自己親手「洗」孩子「腦」。她說以前國民都要視領導人為神，但現在金正恩再沒神化自己，反而願意跟人民對話。李惠真期待北韓的改變，畢竟國民經歷過饑荒，思想已不再一樣，不再視領導為神。不過金氏的獨裁及貪腐則非一朝一夕可以改變，還要再觀望。趙瑞允則表示北韓的鐵路已經大有改善，又放棄了北韓貨幣，改用中國人民幣，增加穩定性，百姓生活比以前改善了很多。不過趙強調在北朝人權問題依然嚴重，北韓人根本就不知道甚麼是「人權」，根本沒想過可以有「人權」，希望公眾能關注北韓的人權問題，終有一天北韓人也能有人權。
播放電影 《冬日蝶》
日期：10/8/2015 (Mon)
時間：19:00-21:00
地點 : 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利黃瑤壁樓LT1
*設有導演分享
預告片：
改編自真人真事，講述北韓一對母子在飢餓邊緣的掙扎。該片由脫北者金逵珉導演，呈現了北韓大眾的殘酷境遇。
播放電影《我們家族》
日期：9/8/2015 (Sun)
時間：15:00-18:00
地點: 香港城市大學 AC2-3508
* 設有脫北者映後分享
預告片：
一名男子，選擇推遲自己的婚姻大計，去照顧一群小童－逃出北韓的飢餓及寒冷的小童。他們離鄉別井時，最少就只有約十歲。他們當中，大多從來沒有慶祝過自己的生日。
這10名脫北小童，現已步入少年時期。他們享受與大伙兒胡胡鬧鬧的生活；一點活潑、一點寧亂、一點天真甚至整天作出投訴。然而，這群脫北少年，最終都能享受人生以來最安逸的睡眠。
儘管他們一行十人，沒有血緣關係。但是在那位未婚「大叔」的帶領下，他們真真正正地成為了一個家。
播放電影《11月9日》
日期：11/8/2015 (Tue)
時間：19:00-21:00
地點: 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利黃瑤壁樓LT1
*設有導演分享
記者：柯愷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