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質後藤健二終於被處決了。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心裡有說不出的苦痛,我想到過去在烽火之地所認識的日本朋友,他們每一位面容,我現在還記得很清楚。
當時,我很奇怪,在這些朝不保夕的地方,為甚麼看到如此多的日本人身影?有些是自由身的記者,他們要追尋日本主流傳媒以外的戰爭真相。我在巴勒斯坦碰過一位年僅十八歲、自稱為公民記者的日本少年,他拿著專業攝影機向我侃侃而談,如何希望利用鏡頭讓他的同胞,明白到戰爭的禍害和不公不義。
不過,我在中東地區所遇上的日本人當中,有更多是和平運動工作者,其中有充當「人肉盾牌」者,他們住在戰區民居,大無畏為老百姓擋坦克,去保護那些無法保護自己的人,也實在嚇了我一跳。他們的行動或許不足點亮這個黑暗無邊的中東地區,但卻為我們留下偌大的思考空間,撩動世人的良心。
中國和日本雖然是世仇,兩者的關係隨著地緣政治不時出現緊張狀態,而我對日本右翼也極為厭惡,但政府與人民可以是兩碼子的事,而人民之間亦有不同想法。
在二戰時期作為侵略國的日本,把廣島變成一個軍事城市,廣島居民完全被軍國主義洗腦,盲目地支持戰爭。對於老一輩中國人而言,他們可能認為廣島居民受原爆之苦,是一種「共業」。可是,從另一方面去看,當時美國是否真的別無選擇,只有用核彈來結束大戰?還是找藉口來試驗剛研製出來的核彈,為核彈找個合理理由繼續發展下去?
我問反戰的日本朋友,他們為甚麼反戰?他們回說,就是因為日本深受戰爭的教訓,致使他們推而廣之,把視線轉到其他有類似遭遇的地方。我在廣島認識了幾個和平組織,其中一個叫 No DU Hiroshima Project(向核武說不廣島計劃),並與國際聯盟禁止鈾武器(International Coalition to Ban Uranium Weapons)合作,他們不僅關注核武,還有世上所有含核元素的武器,包括貧鈾彈、集束彈、白磷彈等。因此,他們甚為關注伊拉克的情況,因為該地深受貧鈾彈的影響,但國際傳媒對此報道不多。
我便是從日本攝影記者森住卓的作品,第一次認識貧鈾彈。日本社會內有不少異見者,他們談起軍國主義的種種罪行,比我們還要咬牙切齒。多年前我去靖國神社採訪,邀請了森住卓為我服務的報社拍照,但他對靖國神社十分反感,拍下來的照片,全部都是不完整的神社影像,以示抗議,令我該次選不上一張照片交差。
新一代日本人痛恨戰爭,因此他們前仆後繼,跑到戰爭前線反戰,他們極力制止日本右翼政府抬頭。但中國內地不時會隨中日緊張關係升級,爆發非理性的反日情緒,向無辜的日本人發洩。
伊拉克老百姓也不會把所有怨氣都發洩在每個美國人身上。一次,在零三伊戰過後不久,有一位年輕的美國女子在巴格達的大爆炸中,不幸遇難,伊拉克人對她的死表現極度哀痛。
受害女子名 Marla Ruzicka,二十八歲,來自美國三藩市,自動請纓來到巴格達,收集美軍襲擊平民的罪證,從而迫使美國政府為平民的死傷負責並作出賠償。
她在惡劣的環境中仍然保持甜美的笑容,不但伊拉克人對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即使美軍,也很愛跟這個女孩子打交道,笑稱她的工作為 one woman mission(一個女子的使命)。
說到一個女子的使命,我自然想起一位日本友人高遠菜穗子 ( Nahoko Takato ),她亦不隸屬任何救援組織,但當伊戰爆發時,卻只一直以個人名義幫助巴格達的街童,並動員他們一起建立兒童之家,讓他們重返正常生活。
怎知她在零四年於伊拉克從事救援工作期間被武裝分子綁架九天,獲釋後,她仍然繼續她的人道活動。
她曾於零六年十月十日和森住卓受邀在台北演講,剛巧碰到反扁行動的「天下圍攻」,可算是「來」不逢時,結果只有三十多人參與,其中有一半是朋友幫助通知兼拉伕。
無論如何,高遠菜穗子有一番話,十分有意思。她說:「我也要進行我自己的反恐戰爭,不管處於任何狀態,我都不會使用武器,而我要以全心全力來面對對方。可以的話,與大家共享快樂的時光,說真話,給予真正需要的支援,一同勞動,若有人身處苦難與仇恨的深淵,極有可能參與恐怖活動的話,那我會做的事情,乃是不要給他武器,而是教給他可以勞動的鏟子,這就是我的反恐戰爭。」
她要講的是「生命無國界」(There is no border in life),講述我們如何跨越國界,展示無國界的胸襟。可是,這個世界高牆處處,要跳過實在不容易,更何況,目前人們心中仍存有自己的國界,有自己要忙的事情。
至於森住卓,他為台北帶來他最深情關切的照相簿,他是第一位日本攝影記錄者,在日本揭露伊拉克貧鈾彈的遺害,他過去二十年來,一直專注核武對人類健康與環境的影響,他亦因此感染輻射,這亦是他以生命展示的一場「反恐戰」。
不要忘記為和平犧牲的人。好,就拿起你的筆,你的照相機,又或是用你的一雙手、一雙腳,來,與他們一起反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