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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訪大馬系列】不同國度 一樣的推土機——文丁客家村

【走訪大馬系列】不同國度  一樣的推土機——文丁客家村

(獨媒特約報導)獨媒編採團隊在7月14日到25日到馬來西亞交流及採訪,當中探訪了文丁客家村。擁有過百年歷史的文丁客家村座落於吉隆坡南邊,屬森美蘭州範圍,人們就在這條平凡的村子安渡了一世紀時光。突然一天,他們收到了政府通知——發展商看中了客家村,這片土地即將成為富人的後花園。不甘心的村民聯同當地政黨與非政府組織,一次又一次與發展商、警察拚命,為的只是守護家園。發展商雖然已收回一半面積的土地,但最終還是住手,未有進一步的收地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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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927年在客家村出生,在客家村長大。當時我婆婆帶著我爸爸、叔叔和姑姑一家從中國來到文丁村定居,找工作。」九十多歲的江婆婆用客家話娓娓道出她家族的故事。1880年左右,許多華人被英殖民地政府引來文丁鎮當礦工,他們建起屋子、小學、神廟、雜貨店……就這樣,文丁村成為一個自給自足的小社區。

保村運動召集人張次耀帶記者遊覽村內的小學,「我小時候就在這裡讀書,下課後我們整班小孩子會跑到那邊的寺廟乘涼。」張摸摸自己的帽子,指著不遠處的寺廟說。記者的到訪引起課室騷動,幾個小孩子跑出來窺探,但很快又被老師帶回課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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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張次耀

和很多村民一樣,張次耀在這條村子出生、上學、結婚、生孩子,人生的重要時刻都在客家村發生,他也以為自己會像祖先一樣,在這條村落裡平凡終老。但2005年,政府突然說要收回土地,村民幾番談判但苦無成果。到2011年,他們收到發展商Mega9的律師信,指控村民「非法佔用」土地,並要求他們搬遷。發展商並非向政府買得土地,竟是由政府直接給予土地讓他們開發。

在政商聯手打壓之下,張次耀和一班村民憤慨又無助,於是向洲議員求助,並向法庭上訴,希望尋得公義。然而,法庭最終判客家村村民敗訴,並說他們的土地擁有權已經過期了。說至此,村民吳戊宏更是氣憤難平。「過期?土地權怎麼可能過期?我們已經在這裡住了百多年,怎會過期?」村民在此住了過百年,五、六代人都在此成長,又怎麼可能沒有土地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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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吳戊宏

就在法庭宣判後的一星期,發展商和警察一同到來拆村。六十多名村民、洲議員和關注客家村的非政府組織肩踵並接地抵抗警察,最後有二十多人被警察抓回警署。談起當日的抗爭,吳戊宏拿出一副扭曲到不成形的眼鏡出來,又比劃當時情況:「當時警察一拳打過來,你看,眼鏡都彎成這個樣子。」吳至今仍保存這副眼鏡,為的是要證明當天發展商和警方的暴行。

工程「爛尾」 百年家園長期成爛地

勇武抵抗雖然始終阻止不了清拆,卻成功喚起媒體關注,更組織起更堅實的抗爭力量。抵擋推土機勇動武過後,抗爭者轉向一場場文書、法律的戰爭。他們質疑洲政府轉讓土地所有權予Mega9作聯合發展的合法性,亦懷疑過程中有貪污問題,正向此事作追查;此外,他們亦在研究中央政府法例,相信當中有條例可以保障居住滿特地年期的村民,應可得到該地地權的權利。

村民在法律上提出的質疑與積極跟進,教不少小投資者對發展項目失去信心,加上媒體鎂光燈下村民無法得到合理賠償的慘況、以血肉之驅阻擋逼遷的決心,都叫項目蒙上污名。大概文丁村的發展利益之大,遠沒有香港地產項目誇張,以上種種足令投資者卻步,現時 Mega9 仍未進行第二階段收地程序,連早完成遷拆的第一階段土地上的建屋工程亦「爛尾」,停滯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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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行做樓梯設計的張次耀指,這種樓房一般需要一至兩年時間便可完工,但因為工程一再延後,至今仍未建好,連支架都開始生銹。雖說工程停滯也算是抗爭成果,但張次耀稱是次的承辦商根本缺乏經驗,工程又欠計劃,本就甚有「爛尾」危機。無數村民的家園毀了,所謂的「發展」卻遲遲不見成果,百年古村的生活與歷史成了不見完工之日的工程爛地。此情此景,竟一時有點熟悉。

政黨共同抗爭 藝術家開拓社交媒體引關注

一班毫無抗爭經驗的村民站在推土機和警察面前,難道他們不怕嗎?前後被捕了四次的吳戊宏說:「擔心就一定擔心,未試過嘛。但後來社會主義黨(PSM)來教我們,教我們拉到警署要怎麼怎麼做,衝突時要怎麼做,教完之後就不那麼擔心了。」

PSM 除了來客家村傳授抗爭經驗,擔當被捕支援的工作以外,還捱家捱戶幫忙收集資料,向政府部門交備忘錄。吳戊宏指,村民不僅欠缺經驗及法律資訊,平日亦要為生計勞碌,PSM的協助及社運資源對他們非常重要:「如果沒有這些團體幫助,我們可能一年半載就會給全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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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村民共同守護文丁村的村外力量,並非只有政黨。非村內人的藝術家陳俊生(Victor)和陳湘鳳,就拍了一段名為《Memory as resistance》的紀錄片,將文丁村的故事濃縮成十多分鐘的光影,由年屆九十、在村裡土生土長的村民江婆婆娓娓道來。陳湘鳳重複說著,今時今日要引起關注一定要用簡潔、有創意的方法,必須善用影像及網絡媒體,故從未試過拍片的他們,還是首次執起攝錄機邊學邊做,為文丁村做了美麗的見證。

本來連 Facebook 也沒上過的他們,更特地去上課學習,並與村民一起開了「文丁之友」專首,向外發佈村中的消息及活動。四、五年來,他們經常出入村子,與村民共同商討,已變成文丁村一份子。

明明與自己無關,為什麼那麼投入一條小古村的抗爭?起初 Victor 只覺得政府將有那麼多人居住、生活之土地拱手予財團作發展有違公義,後來親身到過村裡,認為自己有責任守護即將湮滅在推土機下的歷史。文丁村的拓村者從事採錫礦、樹膠的工作,為城市發展貢獻甚大,同時亦是華人移民史非常重要的其中一頁,而這份歷史仍在村內活生生地傳承。

在發展商工程停滯的時間,兩人努力籌辦導賞團、攝影展、節慶活動等文化活動,希望讓更多人親身了解到村子的價值,參加人數也愈見可觀。Victor是個畫家,問到該如何以藝術家身份介入抗爭運動,他卻一臉訝異:「我沒有以藝術家身份來。」他表示在這裡受到人情及歷史觸動,自然會與文丁產生連結,無關於身份或專業,會為捍衛她嘗試做更多:「Artist has nothing to do here. We come here for compassion.(我們因同理心而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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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爭者:我們要換政府

問到怎麼看客家村的未來,他們認為是樂觀的,因為現已向公眾這條村子的存在是有很高的文化及經濟價值。在旁的張次耀重申,投資者得知這條村落在收地時遇上很多村民的抗議,均怕惹上麻煩而不願投資,村民估計發展商的如意算盤打不響。「今次事件令我們學到了很多東西,知道(政府和商家)聯合發展土地是不合法的,所以一定要換掉政府!」

他們認為,要真正保衛這條村子,換掉政府才是最根本的辦法——雖然馬來西亞選舉屢有舞弊嫌疑,一些問題如劃區方式亦備受爭議,但與香港不同,他們的確有一人一票選擇執政者的權力,少數洲份的州議會(如檳城)也真的能成功讓反對黨執政。不一樣的國度裡,有著一樣充滿政商利益的推土機,然而亦有著一樣堅定的抗爭決心,在不一樣的權力和限制中摸索尋求公義的路。

記者:麥馬高、梁敏德、石姵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