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按:編輯要求寫一篇介紹日方觀點的文章。本文的日方觀點並不代表筆者觀點。】
中國有不少盲目反日及哈日的群眾,分別沉醉於狹義民族主義及文化帝國主義帶來的興奮而不能自拔。他們對所恨或所愛的日本其實都認識不深。反日哈日不如先知日。在知日的基礎上,對日本要愛要恨悉隨尊便。因此在中國推動日本研究十分重要。要認識日本便首先要拋開「學習日本」及「批評日本」的政治框架才會更客觀及全面。
中日對歷史問題有很大分歧。戰爭賠償與道歉、教科書、靖國神社、釣魚台等一大堆計時炸彈不時對雙方關係造成傷害。作為太平洋戰爭的發動者及侵略者,日本有國際義務及道德責任去跟過去劃清界線,而且要小心處理中國及亞洲各國人民的感受與憂慮。作為太平洋戰爭的最大受害國,中國也要超越抗戰思維及戰爭悲情去與日本發展建設性的嶄新關係。很可惜雙方都做得不好,令中日關係在戰後60年間原地踏步。
《孫子兵法》有云:「知彼知己,百戰百勝。」其實無論是戰爭或和平,知彼知己都是睦鄰之道。對於歷史問題,中方觀點大家耳熟能詳,日方的看法卻是鮮為人知。
也許中國人抱着「歷史不容狡辯」的態度,認為日方論點不屑一提。這正是我們的死穴。長期以來日方(特別是右派團體及學者)投入大量資源對中日歷史具爭議的課題作深入考察,而且不斷出版經過學術包裝的專著與論文。無可否認,這些「研究」都有明顯的政治動機。中國專家學者應該認真細讀這些作品。可接受的接受,可疑的考證,錯誤的指正。唯有在同一水平下才可與日方展開真正的對話。遺憾的是我們平日不做功課,中日出現問題時一些「日本通」及評論員所作的言論往往不得要領,甚至誤導輿論。長期以來唯一針對日方歷史觀點進行深入研究及有力反駁的,是來自日本民間(主要是左派)的學者及團體。
近年日本以歷史翻案為目的的作品以學術著作、大眾刊物、教科書,甚至電影及動畫漫畫等不同形式出現,在政界、學界及大眾文化界很有影響力(見下圖)。右派人士還對外主動出擊,將部分日文專著譯成外語,免費寄給海外日本專家。我曾收過一本由右翼作家田中正明執筆《南京事件的總結:否定屠殺的15論據》的英譯本What Really Happened in Nanking: The Refutation of a Common Myth。看後不能不佩服作者在蒐集資料所花工夫。據我所知,單是為南京大屠殺翻案的日文專著便超過60種,可惜,至今很少中國學者從學術的層面作出回應。
知彼知己
最近以西尾幹二為首的右派學者將自己編寫的《新歷史教科書》2005年版譯成中文及韓文,表示中韓人士不要未看內容便批評,邀請中韓學者進行建設性討論。日方在諸多爭議中頻頻擊中我方要害得分,值得我們總結經驗,尋找不足。
中日的歷史問題糾紛,大多是中方受日方一些言行刺激才出現。日方沒有充分考慮中國人的感受,在歷史傷口灑鹽,實在令人遺憾。中方亦應嘗試冷靜地解讀這些言行背後所反映日方對歷史問題的看法。明白對方觀點,是求同存異、減少不必要的誤解及進行建設性對話的第一步。
因篇幅所限,以下我以道歉、賠償、領土糾紛及教科書為例,簡述日方的觀點以供參考(下列觀點並非筆者觀點)。
問:日人曾否為侵華戰爭及二次大戰道歉?
答:日本認為自己已多次向中國及亞洲各國道歉。1995年及1998年分別書面向亞洲及南韓道歉。1995年的戰爭50周年宣言仍代表日本官方對戰爭的看法。日方覺得已在十多個官方的場合口頭向中國道歉,中國不應不斷要求日本道歉。
問:日人曾否為侵華戰爭及二次大戰賠償?
答:日方不斷重申戰爭賠償問題在國際法的層次早已獲得解決。中華民國及中華人民共和國分別在1952年(日華和約)及1972年(中日建交聯合聲明)宣布放棄對日索償。其餘國家的賠償問題也大多在1951年的三藩市條約得着處理。對諸條約外的東南亞諸國,日本已在1950年代後半作出正式戰爭賠償。此外日本給予東南亞(自1954年)及中國 (自1980年)的經濟援助(ODA)亦有戰爭賠償的用意。因此對日方而言,國與國之間已不存在戰爭賠償的問題。戰時民間(或個人)層面的問題(如戰時強迫勞動及慰安婦等)只能透過法律程序及民間組織來解決。
問:釣魚台的主權應歸誰?
答:日方認為「尖閣列島」自古是無人島。中方歷史文獻只以其為航海坐標,沒有宣稱是領土。日人認為他們在1884年「發現」該島,然後將它編入沖繩縣。日方強調這做法合乎國際法。1972年美國將它作為沖繩一部分歸還日本。日方指出既然日人「發現」該島嶼及長期行使管治權,所以主權屬於日本。
問:日本教科書是否美化及淡化戰時罪行?
答:日方解釋日本教科書由民間人士編寫,由政府審查及購買免費分發學生。教科書檢定制度(始於1956年)的目的是確保教科書的質素。日方強調其歷史教科書一直有記載中日戰爭及太平洋戰爭。刪減一些非學術性及具爭議性的內容(如「南京事件」被害人數)及不太重要的「自虐」記載是為了維持其內容的客觀性及平衡。日方表示教科書是每個國家的內政。中韓歷史教科書對二次大戰其實有很多有問題的記載,日本也沒有表示什麼,所以日方希望中方不要干涉日本內政及明白在日本的民主制度下政府對民間教科書作者不能直接控制。
日方的觀點我們不一定能夠接受,但值得我們深思及與日本展開建設性對話。彼此都不應單方面做出刺激對方的事情。現在可能是中日建交以來關係最緊張的時刻,但也是雙方冷靜反省及思索如何衝破僵局的良機。好像日方最新提出要成立「日中歷史審議委員會」的建議便值得中方進一步積極回應。唯有互相尊重,坦誠對話,中日才有機會打造雙贏局面。
吳偉明
香港中文大學日本研究系副教授
(作者曾留學日本及美國,為日本築波大學碩士,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日本史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