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達社會中,一類半病態人士,稱之為「電視精」。之所以成精,原因很多:有人在電視機前足有半世紀;有的能清楚列出小生花旦作品年表;有的對經典情節和對白過目不忘。我,就是最後者。
「戲齡」越大,越覺我們社會喜歡互相「取長」。有些人把一套,甚或多套作品共冶一爐,斷章取義,美其名集百家之長。而被抄者固然不好意思責難,從而助長了互相參考之風。學得好,抄者當然立時灸手可熱,可親可近,被抄者亦可沾光,理直氣壯說:「那個甚麼甚麼獎,也是參考我的。」真是一家便宜兩家著,周星馳的《西遊記》中,「一萬年期限」的經典獨白,不少青年視之為金科玉律,成了日記、簿皮、巴士後座的倩影。周導演在國內一所大學演講中,笑說這經典是在一輛汗臭沖天的公車上感悟的,如此一來,王家衛的《重慶森林》必然也是同一輛公車上構思的。
當然,周導演並非完全「照錄」,是經過提煉和取捨的,所以能造到不著痕跡,知道其真正出處者不多。這樣的「取長」,或多或少也有新投入的意念,也就是有創新的成份,可算是一半的可取。可憐的是,打明旗號,公然抄取,最後差強人意,吃力不討好,甚至「退化」(degradation)。要數其表表者,立刻浮現若干年前某台一套以美國連續劇《24》為總架構,當中加入《無間道》、《PTU》等經典場景、氛圍、人物關系的劇集,編劇之刻意經營,資料搜集之煩瑣,可算勞苦之極,可惜有勞未必有功,該劇效果及收視可想而知。致命傷在於,該劇之總綱旨在「照錄」,即是先天不足,好比一隻病牛荒牛弄到頂級大廚手上,也不能煮成佳肴,吃了也許整天光顧洗手間。同劇演員不乏資深「戲骨」,演技看得出是經過思巧的,但先天不足下,最後都返魂無術。
最可悲者,莫過於明抄明搶後的併合品,差得過態,差得無人聯想到抄與被抄的關系,差得被抄者不齒一提。或有好事者多口說句:「某導演呀,你的作品又被人照板煮碗了,可是功力不到家呢。」某導演只好應句:「就是麼!我也沒有辦法。」
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當然,香港人也有中國人的特性—婉轉含蓄,絕不能黑紙白字,直斥某人之抄作。究其抄風之要因,應該是資本社會裡,汰弱留強的環境,為了謀生,「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創作本身已有難度,同時未必受大眾歡迎,如此一來,抄作便是保障飯碗的康莊大道。解決問題,當然是要改變社會風氣,但改變又豈是一朝一夕之事呢?未能改變之前,只好致力創作,由細潮流形成大潮流,而力有不捸者,最少在「照錄」之餘,加以提煉了取捨,培養有定量的創作習慣。
眾多刻骨銘心的經典中,有一段不停重複:《難兄難弟》大結局中,羅嘉良說:「世界上有兩種人。第一種人,頗為努力,頗有才華,十分有運氣,終於,他們都成功。」「第二種人,他們極之努力,極有才華,就是欠缺少少運氣。」還是屈原洞釋先機,好一句「與前世而皆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
改變,依然是極困難的事,尤其在我們身處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