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貿迄今,我眼紅過三次。
一是17日下午剛到示威區,一位韓農被擔架車抬出來,蓋著臉部。我吃驚:「點解要咁呀?咁少人!」
二,是14位人士第一次被提堂當晚,囚車走了,我們以為曲終人散。卻有一位韓國女示威者,提著大聲公,對著裁判院嘶喊長串韓語句子,沒人知道她為何這樣激動,沒人知道她說什麼,唯一知道她說什麼的人被囚禁著在她身旁的人無法成為她真正的依靠這便是徹底的錯置,我馬上流下淚來。世貿整件事裡最叫人難以面對的核心,是我們與真正的苦難者之間無法弭消的距離。
第三次是在觀塘法院外韓農開始跪拜的時候。我本來什麼事都沒有,正和朱凱迪討論寫作策略。突然有4位韓國朋友走來到跟前,唱起了韓語歌。他們面上都有安祥微笑,彷彿所唱的是聖歌。我哇哇連叫「好慘好慘!唔得!」朱凱迪嚇到走開了。那天極冷極大風,我們都問「有冇帳幕?」但韓農朋友不preferr。於是旁觀的我們只有用自己的身體,張開外衣的兩襟為他擋風。眼淚嘩啦嘩啦地瀉下來——這麼激烈都不知我受了什麼委屈——留在不吸水的外衣上被風斜著吹走。跪拜的朋友繼續做著,唱歌的朋友仍然面帶安祥微笑,歌聲在寒風裡飄揚像一面細小的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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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世貿只是一場show,演員都急不及待離去,只剩下我們這些觀眾無法抽離。這種話,其實是很典型的香港人:我們發現什麼都是一場show,無非是因為我們看太多show了,除了show就沒有其他的類比資源。不止是韓農,連拍戲的賈樟柯,都不會把什麼都看成show。因為他們不吝於付出真情和時間,不畏懼出賣和冷淡。而我們喜歡將一切比擬為show,不是因為我們虛假,而是因為我們怯於付出。 機票是訂好了的,還有港警迅速的遞解出境,遠方朋友也不想無聲道別的,唔好咁講野好唔好。
關於付出,可以再談一點。鍾尚志有句話很不錯:you can pretend to be care, but you cannot pretend to be there. 我們忙碌的香港人啊,都習慣以物質代替時間。熱心市民損助,所以我們在觀塘法院外有可以吃上三天的食物和水,同時我們在絕食。而我自己呢,最擅長的也不過是分配物資,確保沒有食物浪費掉,不像bobo和韓國朋友們談得愉快。每次要決定去不去聲援,我都惦著我的論文和blog,想到現場做不完的瑣事,掠身而過的車聲,想著時間有沒有更好的用法。而陪絕食韓農靜坐的朋友,其中有一位其實是很高級的頭目,夜晚一樣在街頭露宿,聽同志的鼾聲,睡夢中踢翻被子。他們最擅長的,也許就是付出,presence。
我想補充的是,流淚,也不是presence。所謂的卑微,就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