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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深炒散員:有社群就可以人揀工(青年工海浮沉錄系列三)

資深炒散員:有社群就可以人揀工(青年工海浮沉錄系列三)

【草根行動媒體】

文:林紫蘇

系列序

前打工初體驗:送假牙模

光仔(化名)回憶佢第一份「疑似是」工作時,笑著說:「送假牙模。小學同學的爸爸做假牙牙模,要送去診所,我小學同學不肯送,又因他媽媽和我媽媽友好,平日我要上學就是我媽媽去做,暑假時,便當作給我一份差使。」那時其實光仔都不夠18歲,所以都是以給他些零用錢找他幫忙的狀態。當時光仔還是初中生,香港仍未有最低工資,這位同學的媽媽就給他每小時大概$25-30。要送的地點,都要搭巴士,由於當時年紀小,阿姨也不敢叫他去好遠,最多送去理工大學或油塘。那他如何接工作呢?原來是街坊工,由於大家住在同一區,阿姨和她兒子早上飲茶,就叫他去拎貨。暑期過後,又是光仔媽媽負責了。這樣看來,其實在這些小學家長之間,是存在一種小規模的社區經濟模式。

第一份工:收最低工資都有辦公室政治?

如果有人說他去公共圖書館工作,你是否會以為他就是「公務員」之一種呢?錯了,在千禧年代初,香港政府簽了世界貿易組織的服務業協定後,許多公共服務都外判。通常大家只見到較明顯的清潔工和保安員,但其實公共圖書館的部份管理已經外判給私人公司做,價低者得。由於好多成本是不能減的,故價低的意思,往往是職員薪酬低及零散化以逃避員工福利的成本。

光仔的第一份正式有合約的工作,就是中學畢業後在將軍澳的寶琳公共圖書館做圖書館助理。(註1)

「合約就是跟當時的最低工資時薪$28,並寫若一個月無遲到早退,那個月月結時就每小時加兩元。但是,那地方好遍僻,下車還要走十五分鐘,下雨日子更難搞,早上真的很難不遲到。」光仔憶述這份工作是大家自己寫可以做幾多更和什麼更,然後會有人編,編更的人,就會編到每人每周做不超過18小時。「當時媽咪有解釋過給我知,說那是故意編到不過4118的(根據勞工法例規定,僱員須連續4周為同1僱主工作每周超過18小時,才算是符合能獲得各項員工福利的正式僱員資格)。」

「我就通常做早更(有時也做午更),朝九午兩點半,同事通常是媽媽級,她們要照顧家庭通常做早上班。而我上司比我小一年(因我重讀了一年),他是邊讀書邊工作。」至於工作內容,就是從還書櫃台拎一車又一車的書坐在一個房間裡,用一部上磁的機器上磁。上磁之後,若有人偷書走出圖書館,檢測器便會叫。(借書時,櫃台有部去磁機,所以拎書出去,門口的檢測器就不會叫。)然後,便要拎去上架,還原在原本的地方。另外,由於圖書館要求嚴格,書本只要移一移位,就要再去排好。這圖書館有兩層,上層成人,下層兒童,工作量也可想而知。另外,早上上報紙架,去還書箱收書,都是德仔的工作。

光仔說由於早更少人,因此工作很忙,做不停手。然而,由於上司都有些朋友做這份工,那些上司的朋友就通常會獲派下午的更,由於他們人多,所以,光仔說:「我們一人的工份,他們下午由三個人分工做,當然是舒服許多!不過,即使下午更人多,「我們」的工作量也不會變少,因為他們做少少,其他都由我們這一組負責。」

「我被要求一個人半小時要做好一車書的上架工作,而一車書通常意味著三行書架。但上司的朋友,兩個人做一車,且做45分鐘不會被斥責,但我就試過剛做完一車,坐一坐就被人問:『你又休息呀?』都頗委屈,連政府直聘的同事,都見到我不斷做。情況就是,我們早更的三個人,經常有說話聽。唯有不理啦,我都是收錢做事而已。」又由於光仔勤快有人緣,有些剩餘直接受聘於政府的同事,就去跟館長說,要借外判同事幫手包書,借調了光仔讓他不用時常太辛苦,光仔說,又因此,上司越來越不喜歡他:「真的沒想過,收最低工資都會有辦公室政治。」

最後,光仔還若有所思地提到一個人事以外的壓力,就是,做上磁那間房:「相傳好猛鬼」。據說他有同事,曾嘗在工作途中,忽然聽到一個小女孩說話,但那間房是一間隔音房,門外當時都沒有小女孩。大家在那間房裡工作,便總有一種莫名的緊張與壓力......

不知幸或不幸,這份工只做了畢業那個夏天5-8月,因外判合約到期,政府又外判了給另一間公司去做管理,於是就大家都「無得撈」。不過,沒想到,臨收場的約滿酬金,都會出事:「約滿酬金,就是由入職到完結每小時多兩元,但我竟然無。他說要獎勵一班乖的同事,說我不聽話,但我工作量肯定多過上司那些朋友,我便打去外判公司投訴。」

投訴結果,當然是不了了之,光仔便算嘗試了真正打工初體驗。

暑期小插曲  正義伯和麻煩上司

圖書館之後,仍曾有一個打工小插曲,就是因同學的介紹,做了兩周銀行的推銷員。那段時間那間銀行有新服務,想推銷客人。這份工作時薪$50,早上在九龍塘分行從九點站到十二點,然後一小時午飯有飯鐘錢,之後要自費搭車去另一間旺角的分行,再站三小時。不過,這個服務,受到了客人的批評。這也是光仔對這份短期工一個深刻的記憶:「有個好正義的伯伯,收到傳單,認真看完,便罵這個服務的政策偏袒有錢人,讓有錢人打尖,即是大家同樣拿了籌等待中,但戶口有一百萬或以上的人,卻可以早點在家中用電腦排隊,來到很快就獲得服務。其實伯伯也是這種優惠戶的客戶,他是為一般客戶抱不平。他說幫襯了幾十年,是想指出如果不是幾十年的感情,一早便不再幫襯它。」

做完銀行後,光仔又到了無印良品做售貨員,時薪$38,專賣衣服。在這裡,他感到被直屬管理人員針對:「第一天上班,他說賣衣服要認識貨品和執拾貨架的方法,只是叫我背,哪能忽然背得出呀?然後忽然就來問我,不懂就被人罵了。基本上是每天都有新花樣,一天是背熟不同行李箱容量、尺寸、優點、一天可能是執拾貨架的方法。又試過有個客人要鞋子,舖面無新貨,我要入倉問同事,讓那人看見了,二話不說就走進來說我們偷懶!我幹了首一周,自行打去管理層說不幹了,但總公司卻安撫我,說明白。」光仔覺得總公司那邊意思是,不是他的問題,是那同事出了名麻煩。」總公司也有問光仔是否調去另一間店工作,因為他們真的不夠人手,不過光仔都心淡,又開始找到其他工作,所以沒有答應。

光仔自言,在他打過這麼多工之後,覺得暫時經驗最差的是圖書館和無印良品,當中以無印良品的經驗更糟糕。在圖書館,即使直屬上司令他有委屈,同組同事見到,會安慰,也有其他不同組的同事會試著幫他。然而,在無印良品的工作模式,令他覺得很孤立,出了事無人知,或者大家無法幫到大家。他舉例道:「試過有個同事在貨倉裡滴眼藥水,我剛好要找貨,但入職時又無人帶過我行倉,見他在便請教也,剛好被上司看到,不由分說罵我們工作時間聊天!出來後我很不好意思,連累到他。雖然他也說不要緊,但我自己也會以後小心不亂跟人說話,以免累到人。」

炒散幼兒英語班助教 老師助教孩子統統壓力大

如同很多不能直升大學的大專學生一樣,光仔也沒有專心讀書的幸運,而是不斷地炒散賺錢。

大專第一份炒散,是因為中學時做義工認識的一位做青少年的社工,無做社工後去了一間英文補習中心上班。當時這間中心只有前社工和他老闆,開始找人幫忙做導師時就找了光仔,一個訊息加與光仔吃了個飯,就當是面試完畢聘請了他做助教,工作內容,是協助另一名正式的老師,在課堂上觀察小朋友有什麼需協助,下課後家長若問問題要答,最好可以主動和家長溝通,有時也要直接教班。「那大概是2013或14年,最低工資仍是$28,但他們請助教就時薪$50。我覺得好高啊!」

不過,這也是工時不夠4118的散工,只須周六上班,朝十晚五,暑期的話他會連周一和三都會去上班。一但開工,就不斷有班,每班中間只有大概十五分鐘休息,而老師、助教要吃飯,也只可以這些零星間斷的十五分鐘期間吃。然而,有好多家長上課會一直監察著,一下課就要問問題或投訴。光仔的工作,就是要應付這些家長,不單連飯都未必吃得上,且這十五分鐘最煩擾的「休息時間」,根本就不在那時薪$50的計算裡,等於做義工。

問及這些投訴有無影響光仔的工作,他就指,家長真是投訴那些,上頭處理了便不會壓下來。而且,他的工作性質太明確,就是老師講一次,他用中文講一次,另外就是協助小朋友,比如安撫、帶上廁所等,家長看著,很容易就知他有沒有做事,只要他有做好本份,應該無問題。同時,光仔憑一點人生經驗,一疑似會出事便會盡快自己向老闆報備,所以投訴的壓力倒沒有落到他身上。只是負責教學的老師,有時就會受壓更大,曾有一位女老師,一直都會有老闆來監察她上課......光仔指這間中心會有不同班透過不過方式,例如戲劇或烹飪,去教英文,有時也會有遊戲,但有些家長總是不明白學習須透過遊戲和聊天,所以他們會投訴遊戲太多,光仔無奈道:「其實要教的內容,老師已教過一次啦,但小朋友要學一定要透過聊天才學得會嘛。」

在這份工作中,光仔時常體會到小朋友沉重的壓力:「由於這中心都是請外國人老師,不會講廣東話,小朋友進來第一下必定哭,我就要去安撫,告訴他們『我可以講廣東話,有不明白你可以找我。』這招很有用,小朋友就不害怕了。

「現在的家長都會從很小便迫他們學英文,好多人連筆都未能拎得穩。有時那些家長報錯班,程度對小朋友來說太高,於是我就要協助多一些。還有些家長,會不斷問:『阿仔可以升班未?』有部份課室直接就是金魚缸,你在裡面上課,外面一直有人隔著玻璃在拍照,我還要負責叫家長們不要拍照。」同時,德仔憶述,中心的恆常班係每周上課,且根據中心的制度可以一直升班,於是有些家長就讓那小朋友「無止境地讀」,「更有小朋友試過重覆讀一樣的東西。」

這間補習中心,分店也頗多,有時,光仔也跑不同的中心,寶琳、長沙灣、土瓜灣、炮台山。這份工作,光仔連續做了四年,慢慢就疏了,而薪水由那時上任,到現在為止,都無加過,都是時薪$50。德仔問過上司,老闆就說已經是「蝕住做」,但「鬼佬老師就有得加人工。」同時,公司也有些令人感到不愉快的做法,比如試過叫德仔去一間在青衣的學校,帶一個中一的新移民學童活動,時間兩點到五點半,但薪水就不足$200,可是他自己搭車往返都搭了三小時。另一個他心淡沒有去太多的原因,是他受不住他經常要合作的老師,她經常責罵小朋友,光仔就受不了。

主題公園萬聖節卡通人 待遇OK原來有前人爭取

後來,有一個暑假,他在臉書上看到,迪士尼為萬聖節檔期徵聘卡通人物演員。光仔從小喜歡迪士尼,也想自己正式工作前,可以去玩一玩。於是,當時還在當功課輔導班導師,特別跟補習社請了兩個月的假,去做這份工作:「一小時有$80,如果是做演員,一小時有$110,一個月可以有兩萬多收入呀...而且,今次不是去做遊客,而去做工作人員。我有想過入去做,感受下,但我不想去洗廁所,又不想日晒雨淋,剛好見他們請萬聖節表演者,就去應徵…好像都不是容易做到,我當時都無同朋友講,好驚人家不請我好似好瘀。」

「這份工作先要做培訓,他們會給你一本書,裡面要你學著記住公司宗旨,要記住全球迪士尼有何特色有幾多個,香港迪士尼有何特別有何景點有何酒店,景點名字要記住。至於哪裡是特發點可以疏散,公司的逃生路線,他們會帶你走一次。園裡的遊戲,培訓會教你遊戲規則。每園區都有主題,比如在某些園區,要扮舊時,不能見到電腦、電話,連收銀的機器,都會盡量找東西包住。還記得泰山樹屋那邊,什麼掃把等等,都會好好的收藏起來。目的就是營造所有野都是真的錯覺,希望給你一個最真的體驗。一開頭你搭有老鼠窗的列車,已在告訴你,你在去奇妙世界,要客人調整了,自己並非在地球的感覺。五月天都說,只要相信就會有,台前幕後所有工作人員都會盡力把這個真的感覺帶給大家。」

光仔說,做公仔人,不是隨便做,有專人訓練角色扮演:「你要看卡通裡人物的動作,像頭部怎樣動,有何小動作,性格和角色需要。另外就是要夠力,會有人教你拉筋,教你做何種運動強化肌肉。如果你工作需要說話,就需要有工作坊教你如何開聲。那裡還有浴室和健身房,還有註場的物理治療師駐場。為什麼呢,因為那件東西好重好重,你要好用力才可舉高它,才可以穿,好累的。因為太累,公司都會有能量飲品提供給我們。」

至於上班時間,根據光仔所講,每天他需要用很多時間上班,因為真的遠。你會被叫早三小時回去,要拉筋開聲,這三小時也有糧出。九點鐘上班,樂園開工是十二點,收工是八、九點,連換衣服,就是收十點,其實,基本上,你早15分鐘就可以拍卡走,他們也當你是晚上十點收工的。光仔亦告訴記者,上班也不是連續做,他們會稱呼每出去表演一次為「出一set」,每「出一set」要早十分鐘到準備穿衣,早五分鐘要已經完全準備好待命,而出去每一次是做10-20分鐘,回到休息室也要一些時間,換言之大概是45分鐘。德仔說,如果當天夠人手,可以做45分鐘,休息45分鐘,但若不夠人手,要30分鐘換一次,就會忙得要命了。

大家都見過迪士尼的卡通公仔戲服,都很大,應該也很厚,那穿起來會否好熱呢?光仔笑說還好:「他們的衣服都有做一些特別的東西,例如西裝內其實是背心,公仔戲服裡面有件索汗非常好的料,由腳趾包到上身,是涼的,後面可以拉拉鏈。雖然出了汗,但一脫就會覺得很乾爽。哇,那個jimmy cap(索汗頭套)包住個頭,真是好用到想拿回家!一脫就涼,而且每日都有好多有得換,每次出去表演一set,回來就可以換。而且,一套公仔衣服每天只會一個人穿,他們會準備一支除臭劑和一支消毒藥水給你,但一定要出set後才能噴,否則會焗暈。有時,趕著要表演,我們這些表演者也會有些決定權的,記得有一次有人在出set前錯噴香水在服裝內,太濕,根本不可能穿著出去表演,我們說不去,他們就只好想辦法張羅找其他表演用的物料。」

「管理層會告訴你安全至上,曾有同事做到不舒服,他們會安排你休息,也可以回家,那天只出了兩個小時的工錢給他。管理層不想出事無good show。以前曾有隻兔仔在演出中暈倒,破壞了真的感覺,他們就會認為是bad show。」

結果,他是從八月中做到十月尾。這個季節性工作完後,也有人叫他做聖誕檔期,但他因為承諾了功輔班那邊只請兩個月假,不想有負於人,所以也沒有再做了。

就住光仔兩個月的似乎不錯的經驗,記者感到好奇,因為記憶中也見過不少迪士尼的勞工問題新聞(註2),即使2018年夏天,香港迪士尼仍爆出「烈日下穿厚重公仔服巡遊 迪士尼員工倒地 無脫頭套被扶走」的明報報導(註3)。不過,翻查資料後,發現,原來,香港迪士尼的員工,是有一個獨立於公司的[香港迪士尼樂園職工會],成立於2006年。在2006年,這個職工會就迪士尼的勞工待遇,向勞工處提出了不少投訴。事實上,香港政府擁有迪士尼超過一半的股權(註4),當時勞工處處長張建宗,都有作為政府董事委派的代表,出來見過員工。在2006年工會的一系列投訴中,與光仔工作相關的一項,就是「卡通人物戲服悶焗」,當時時任處長的張建宗答應建議香港迪士尼用冷凍衫(註5),不過在資料所載的時間,迪士尼仍未承諾。看來,德仔這次做散工,在工作上能有對年青力壯工作人員來說不算令人最痛苦的戲服,可能部份是幸運,部份因為萬聖節入屆秋天,也部份是前人爭取之果。

炒散靠蛇頭人脈 通訊群組成互助機制

光仔說,許多去迪士尼的同事,自己在外面也有其他兼職,都是演藝界、藝能界的朋友,當中還有些人後來參加了viutv的全民造星。迪士尼的工作完結後,他又回到英語補習班做助教。之後,由於有在主題公園做卡通人物的經驗,令德仔找到另一份做公仔的工作,所以遇到一個蛇頭(中介)。中介把他加入了一個電話訊息群組,大家知道有炒散的工作都會在群組中放出來。因此,他後來便做了好多次炒散event helper,幾年間都有十份。

這蛇頭似乎頗喜歡光仔的性格,時常有工作都會找他,一個月都有兩三次,至於時薪則有高有低,高到$200也有,低的也有$50-$60。德仔曾嘗做一個時薪很高的,是科學園的一個活動,有時薪$125。那天創科局局長到科學園,有銀行開幕,要一個幫忙攝影的。攝影的要求不高,用IPAD就可以了,只是因為那個地上面有個圖案,要拍進去。他也試過去商場的一個展覽扮太空人讓所有人經過時都可以拍照,時薪頗高,有$150。同時,每次工作,他們都會被蛇頭要求在工作現場拍照,讓蛇頭證明自己與多間公司合作,可以出去接工作用。

光仔也觀察到一個現象,就是像他們這種資深炒散,是絕不會去做書展那種又辛苦又低薪的炒散(時薪$50)。他發現好多低薪炒散,都是聘請一些剛出來做事的人或中學生暑期工。他舉例,群組中出現過一份工,是大夏天,要幫一間酒家在街上派優惠卷,還要穿那種公仔衣,又厚又重,做廿分鐘休十五分鐘,時薪不足一百,居然都有個好年青的人肯做。他表示有時都會埋怨這些人做爛市,但回頭又會想,對一個中學生來講,又無資訊,時薪五十已高過最低工資一大段了。

光仔又憶述他在利東街工作。利東街(前印刷/囍帖街)清拆重建後,變成一排豪宅,該商場似乎也成天搞活動。德仔那時接了一份工作,是利東街的商場管理公司,請了個藝術家在利東街地上搞了地畫,又要有所謂互動,於是有部攝影機,每日要工作人員抬出去,讓路過的人可以拍攝50秒,然後那部機會把紀錄變成3秒,通過電郵發送給參與的路人。「老闆成天走來扮客人,有一次還是個阿媽帶著兒子來玩,原來也是假僱客!如果無客,就會被拍照發給蛇頭說我們不盡力...投訴有何後果?蛇頭會把照片發到通訊人員訊息群組中,然後所有人都會被罵,有時甚至警告再偷懶就換人,其實那次,根本不是偷懶,真的沒人何來路人啊!?...其實只要你存在於那裡,你就明白,有時雖然人多,但人人都匆匆走過,怎會有人理你啊?但他人不在那裡感受不到,便只懂罵人!」

光仔說,當時的工作,每更會有三個人,一個電腦部同事,另外兩個就是像他這樣負責邀請路人的工作人員。有一次,電腦部同事好悶,就跟他們聊天,結果又被拍照,又被警告。之後,大家就算沒有人經過,雖然太悶都會偷雞傾兩句,但都不太敢聊天了。

雖然這類炒散工作到處跑,光仔表示,因為靠蛇頭接工作,自己有無工開,也看自己的人脈,人緣,也不敢太過得罪蛇頭。於是,訊息群組就成了各炒散人員之間重要的通訊機制。雖然大家都炒散,但因為不是孤立地看報紙應徵,而是來來去去都是同一個蛇頭的通訊群組,因此,還是有機會互相見面、認識的。「有時,當大家對蛇頭不滿,便會開另一個通訊群組鬧爆他!有時發現有二五仔,於是就會不動聲色再開另一個群組。所以有好多個群組!」光仔指,有時他也覺得蛇頭言語難聽,都覺得他性騷擾女同事,比如說,有時忽然叫德仔比較兩個女同事那比較漂亮。光仔也聽女同事說過,蛇頭會私訊時調戲她,問「幾時俾我攬下?」這些都令德仔感到不舒服。在這種情況下,女同事就會開組鬧爆蛇頭。德仔指,在這些群組中除了鬧爆蛇頭,也會大家把接到的工作的價錢拿出來比對一下,看看自己有沒有受騙,其實都頗有用。有趣的是,這些有用,也是附隨著一種抵抗蛇頭的快感,兩者雙生而成的一個通訊機制。

樓下功輔班 社區關係加經濟

兩次訪問期間,光仔都是在家附近的功課輔導班上班做兼職。他說,本來不想找工作在樓下,想遠一點,因為自己從小到大都在這間社區中心做義工,怕別人以為自己因靠關係才得到這份有薪的工戶,所以情願走遠一點上班,即使也是為同一間社會機構辦事。初時他想去坪石的中心做,但最後機構告訴他,是他家樓下的中心人手不夠,於是他便很合作地到家樓下做。

這份工作,大概是每周五天,遇到假日不會開門,每天上班兩小時,三年前時薪$105,現已升至$107。光仔表示,雖然只是兩小時,但你都會早到遲走,早到是要準備,遲走是因為小朋友好難可以兩小時做完功課加默完書:「我若有時間,而又覺得那個小朋友是有心把功課做好的話就會陪他們,都部份當做義工。」同時,光仔會有些上述的炒散工,他都會盡量接些早班的工作,然後趕回中心教功輔班。光仔家境還可以,無須搏命工作,所以基本上,晚上都會休息或上課(德仔現時仍是兼讀夜間大學生一名)。

在功輔班,有時也會面對一些難應付或無理的家長和學生。光仔記得有一個女老師,可能因廣東話說得不正,就被針對,當其他小朋友都聽得懂,卻有個小朋友不知是否借題發揮說聽不懂她說什麼,聽不明她在訓斥自己什麼。但其實她都算是盡責的老師。後來那女老師受不了,要求將那家長的學生調離她班,中心又沒有安排得當,忽然有一天便調走了光仔的學生。德仔大吐苦水,因為被調的學生,平時會與另一學生鬥快做完功課,忽然走了一個,另一個便馬上成了搗蛋鬼,弄得他很頭痛。不過,除此以外,光仔對於功輔班似乎都是有歸屬感的。他作為社區一份子,在自己長大的社區中心做一份半打工半義工的工作,補貼自己日常用度,也願意為社區付出一些,也可以說,是社區中心透過自己長年的存在,無意中、自然地培養出來的社區經濟圈。

好工?——同事好、上司好、休息足

其實,光仔家境不是太貧窮,家住舊區,物業是自家的。家中有長兄在正式工作中,會給家用,而光仔的薪水,也不是用來交學費,而是自己用自己賺,最多有時一家人去旅行或外出用膳他也會付。既然非必須,那麼,求學期間,為何不只想讀好書而感到必須要去上班?光仔表示,最初開始上班,母親不再給他零用,開始要自己安排財政,也會有點害怕不夠用,但慢慢便能掌控了。他認為,有些自主錢,不用事事問家人要,是件好事。用父母的錢,好像會有罪疚感,而且,「錢是人家的,你用來買些什麼,人家可能有說話給你聽,例如說你買垃圾!雖然,你用自己錢,可能她都仍是覺得你買垃圾,不過錢不是她的,不心痛,就不說話了。」似乎,父母對自己的評論,對很多人來說,都是一種無形而重大的壓力。

光仔自言,做過這麼多份工作,最不開心就是第一份正式的工作,即有辦公室政治的圖書館工作,以及孤立被無端責罵的售貨員工作。有了這兩次不愉快的工作經驗後,光仔正當要決定如何升學,考慮自己前途問題。當時中學畢業真的不知有什麼工作可以做,只知道麥記七仔會請,他笑說:「當時不知道迪士尼有時薪那麼高的散工,原來中三畢業就可以做了!」不過他也自認幸運,由於除了那份售貨員工作,其他都是經由介紹,及有相識的人可以在工作場所互助,唯一一次要正式見工便是無印良品售貨員。因此,大部份的工作,都不是工揀人,而是人揀工。也可以說,社群網絡,也一定程度上保障了他的工作機會及勞工權益。

談到開心有尊嚴有滿足感的工作,在他心目中,大概就是同事和上司關係都好,上頭能關注下屬的處境給予洽當的援助。他舉例在主題公園時,同事融洽互助,阿頭雖然臭脾氣但對他好,若硬件軟件上有何需要,不同部門的同事都會盡力一起解決問題。他更記得曾試過有同事被無理客人纏繞搗亂,上頭在監控電視見到,會快速走員工通道請走了個客人。德仔喜歡有一群人一起工作,可以交流,一起做好件事的感覺。至於,合適的薪水是否一種有尊嚴工作的界定方式,光仔就表示不肯定。

談到一份普通應該要有的「正常工」,光仔就有好多實際的例子。比如說:「六小時不給飯鐘不要緊,我可以體諒有時繁忙時間需要人手,但不能8小時不給飯鐘啊!可以餓住上班,但不能空肚,空肚個腦會不運作:我試過在一個電腦遊戲的攤位,要負責介紹如何玩,自己都不知自己說什麼,個客人更是十萬個問號。更有同事試過直接講了上一份工的產品介紹出來,客人都笑了。另外休息的地方都好重要,簡簡單單有張櫈都好呀,紙箱都可以。試過有次午飯爭取時間工作所以無坐下休息,晚上小休時,好累無得坐,只好四五個同事一起走到香港站一個少人的地方圍圈坐。我們不介意呀,不過全部人都穿著寫著公司品牌活動的衣服,怕影衰你個品牌而已。」

「其實講咁多,一份好工就是同事融洽,上頭理解,休息充足,但偏偏這種工作好難找。」這是光仔的結語。

「做社工的工作一定要有函頭才可以做?」

光仔整個中學階段都有參與一些社區中心的活動,也認識一些社工:「有時可從他們那裡得到多一個角度思考。有時他給你的角度,好像令事情多個解決方法。我都想,自己可以成為一個這樣的人。」升學要決定時,有想過有要做社工:「有報過城大的社工副學士,不幸兩次面試都遇到同一個準退休教授,總是問些很難答的問題,兩次都問:『如果你有個社工牌,那你是否支持佔中?』而當時是一個群體面試,要求大家討論,現場便爆發了起來。無論支持反對,教授都質疑語氣反問。之後又問是否支持同性戀合法化,現場有兩個同樣是基督徒,對著同一本聖經有不同演繹,又吵起來。」光仔自詡不懂吵架,別人在吵他出不了聲,可能因此沒有被錄取。

最後光仔找到了理工大學的社會政策及行政的副學士的兩年課程,當時他還是抱著想做社工的心態,但理工的副學士沒有社工,而他的成績只能選擇讀副學士再升大學之途。於是他想:「想做社工性質的工作,但做社工的工作一定要有函頭才可以嗎?其實是否應該更了解社會,幫個社會做些事,就算不是什麼很大的爭取到XXX,用自己微小的力量可以幫助到別人,自己也會開心,這些都是我想做的事。」

光仔指出,事實上你要讀副學士,也不是真的有那麼多科目可以選擇,不過在理工讀下去,光仔覺得也頗開心,因為「科目都幾腦爆炸,多好多新想法。」後來,他就在理工大學繼續完成社會政策及行政學士學位課程,不過是兼讀自費的,晚間上學,於是日間,他仍會上班。

這一刻的光仔表示,對將來做什麼真的未有決定。雖然曾想過做社工,但自己性格負能量高,自覺底蘊好像不太對。他也有想過,如果迪士尼有行政工作,他可能會去做。平時,德仔很喜歡做手工,現時那麼流行創業,他也有想過是否能靠手作仔做自僱人士。他表示,也想有穩定的薪水,但似乎市面若能找到薪水好的炒散工作,月收入比一般穩定的工作還要高。想來想去,似乎還是未有定案的。

(編按:青年工海浮沉錄系列的前三個訪問對象,都是家境尚可,未能直接升大學的年青人。以下幾個訪問對象,將會是從未想過讀大學,也事實上沒有讀過大學的年青人,看看他們又是如何理解「番工」這件幾乎人生中用最多時間做的事。請大家稍候。)


1)當時的即稱是LMMA, Library Material Manage Assistant,中文是什麼,德仔也不知。
2)thinkingtaiw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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