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蘋果日報
研討會編按:
自資本主義誕生幾個世紀以來,勞動者與資本家之間的矛盾也在同步發展,本港回歸前二十多前的所謂「黃金時代」在歷史的長河中不過是一段短暫而相對平靜的日子。去年的貨櫃碼頭工友罷工就是近年較具規模的一起工人運動事件,所說明的是勞資雙方的矛盾正隨着國際性經濟危機的迫近,資本家犧牲勞動大眾保存自己而日趨激化。
其實任何事物都有發生、發展和轉化的過程,航運碼頭業務上面的勞資矛盾也不會例外。提到碼頭工人的運動史,大家可能會聯想到上世紀20年代發生的「省港大罷工」,有關事件正是壓迫者與被壓迫者之間的矛盾發展到一定程度的爆發,不過經營碼頭業務的資本和碼頭工人的歷史淵源其實可以追溯到更早的年代。
以下是本會從歷史資料當中摘錄的一些片段,內容節錄自《舊中國的資本主義生產關係》(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第188至199頁,並加上了副標題和一些重要的補充(即[ ]內之文字),供大家參考對照。雖然當今重型機械取代了昔日大量的體力勞動,碼頭工友所面對壓迫的形式和內容已發生了不同程度的變化,但一些基本因素仍然未變。
適逢近日報刊載有關於本港貨櫃碼頭外判商懷疑以欺詐手法加重對工友剝削的消息(詳見附錄6月6日《蘋果日報》「培記涉呃HIT外判費 廉署調查」及「工潮後被指秋後算賬」兩則報道),大家或許能夠從歷史與現實的對比當中得到重要的啟發。
[碼頭工人的歷史起源和「外判」方式的發生]
碼頭搬運業的包工制[即現時香港稱為「外判」制]是在帝國主義商船進入中國港口以後,利用中國封建社會的把頭制度[依賴官僚權力建立的等級制度]發展起來的。在鴉片戰爭以前,我國的碼頭就有封建把頭操縱。如武漢碼頭的搬運組織,據說原先是由給官府抬轎子的幫會沿襲下來的。官府派定一些農民抬轎子,形成獨佔,別人不准幹這行,以後指定某些農民專在某些碼頭當搬運工。後來沿海碼頭搬運業發展起來,如天津碼頭在康熙年間即有封建把頭組織,上海碼頭在乾隆年間也有了組織,都是稱「腳行」,把頭稱「腳行頭」,搬運工人稱「腳夫」。陸地運輸也有類似的組織,如北京稱「摟包」,西安稱「棚子」,南昌稱「把」,長沙稱「籮」。這些組織的把頭都是一些地痞、流氓、惡霸,即舊社會所說,「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的人物,他們勾結官府,壟斷地段,欺壓搬運工人。
鴉片戰爭後,中國各大港口開辟為商埠,為帝國主義的侵略大開方便之門。外國資本家在沿海沿江設立了許多碼頭公司和行棧[近似當今的進出口貿易公司,經營進口貨的通常叫「行」如XX布行,經營出口貨的通常叫「棧」如XX茶棧]。他們不僅從不等價的進出口商品中掠奪中國人民,同時也不放鬆對中國工人的榨取。外輪裝卸貨物需要扛負的重勞動力[即碼頭苦力],但輪船到達無一定的時間,外國資本家打了算盤,覺得雇傭固定工人不合算,最簡便的辦法就是把裝卸工作包給封建把頭,只要拿出利潤一小部份給包工頭,就可安享厚利。後來中國碼頭公司的資本家也採取這個辦法。帝國主義、資本家和封建把頭互相勾結,碼頭包工制就擴大和發展起來了。
……
[碼頭搬運業務「外判」制的內容]
碼頭包工制是一種層層剝削的多級組織。以抗戰前為例,碼頭公司(或行棧)承攬裝卸輪船貨物,由買辦承辦再包給包工頭,有些碼頭就是買辦自兼包工頭。包工頭又稱大包,他承包業務後分包給二包[即港稱「判頭」、「大判」、「二判」諸如此類],這是看所佔有碼頭多少,如只佔有一個碼頭就不要二包了。包工頭設有行號,雇傭「擋手」和「跑碼頭」。擋手主管碼頭上一切事務,類似包工頭的經理;跑碼頭類似職員,與貨主接洽裝卸。擋手下面是小包工頭,因工種不同,分為裡擋(艙內)、外擋(艙外)、杠棒、肩運、老虎車、行李等。內地的碼頭,一般沒有買辦,有的腳行頭直接向客商包價,擋手一級就是二包或小包,與搬運工人拆帳,組織簡單一些,但對工人也是層層剝削和壓迫。
碼頭的把頭佔有碼頭,獨霸一方,父死子繼,形成封建割據。他們壟斷搬運業務,外界工人不准進界運貨,貨主也不准自雇人搬運,否則要收「過街錢」、「買路費」,還要請酒、賠罪……上海碼頭實行工票制度,領不到工票一天便無生活,拿到工票可連幹幾天。內地碼頭工人都有證照,憑證幹活。也有一些所謂散籌工人,沒有工作權,隨時聽把頭雇傭,叫他們做最苦的活,工資特別低。
[官商黑糾纏不清]
把頭要維持他們獨霸一方的封建統治,必然要依靠幫派組織,尋找政治靠山。他們一方面勾結軍閥、官僚、大地主,一方面依靠黑社會組織。像青幫、紅幫、天地會、共濟社等都在這裡廣收門徒。把頭又利用幫派關係來鞏固他們的勢力。如上海碼頭工人可分湖北幫、江北幫、通州幫、青口幫;勢力大的像江北幫佔有十幾個碼頭。幫派的頭目就像個土皇帝,權力極大,工人必需拜他為「老頭子」,絕對服從。廣東一些碼頭很多是利用宗族關係,一個姓氏的族人把持一個地段,把頭也是家長,定有家規。……
把頭為了擴大勢力,經常鼓勵工人為他搶碼頭、搶業務,他們欺騙工人說:「搶了碼頭,有福同享」,實則要工人為他賣命,迫使工人械鬥,不少工人為此喪生或成殘廢。……把頭為了搶碼頭和壓迫工人,雇有律師、訟棍為他們打官司,並豢養了大批流氓、打手為他們服務……
……
碼頭包工制也和其他包工制一樣,首先是碼頭公司、行棧的資本家借助於包工制層層壓迫能夠把搬運工資壓到最低水平,從而獲得最大利潤。腳行頭自行向客商包運的,他本身也就是資本家。
碼頭公司是壟斷性企業,別家不能在這個碼頭上承攬業務,因而他們承攬裝卸貨物收費一向很高。並且任意敲詐……當然,貨主付出的費用都會轉嫁給消費者,商人並不吃虧;進口貨都是按到岸價格,洋行更不吃虧。
碼頭公司收取高額的費用,一般要扣70%乃至80%作為己有,只以20%到30%的力資包給包工頭……
[各級「判頭」對工人實施的各種剝削和欺詐]
我們再來看包工頭剝削。在上海碼頭,包工頭對包價合同嚴守秘密,不叫工人知道,結算時又玩弄花樣,非常複雜,不能做直接比較……工人所得約佔包價20%到30%,也就是說,各級包工頭的中間剝削佔70%到80%。
……
上述包工頭在包價中的剝削還只是明的剝削,此外還有暗帳的剝削,主要的有瞞噸位、吃空虧兩種。前者就是將工人做的噸位以多報少,如裝卸1000噸,只按800噸發工資,包工頭從中克扣20%。吃空虧就是將工人勞動人數以少報多,如100人勞動要按120人拆帳,這多餘的工資不是被包工頭落入腰包,就是作為給他狗腿子[即前述的流氓、打手之類]的賞賜,或作為賄賂官府的禮物。這樣下來工人所得的就更少了……
……封建把頭的剝削不僅限於明帳和暗帳,他們對工人還有各種敲詐勒索。上海碼頭工人為領得工票,須先「孝敬」把頭,抗戰前,每次1,2元。武漢碼頭工人要到碼頭上工作先買「名字」,即取得工作權……無錫碼頭工人當裝卸工之前,首先得給包工頭交上碼頭費或租金從幾斗米到幾石米不等。如扛重業的把頭要新工人交一石二斗米的碼頭費,並收一石米的年租,冬至前交不上租就停工。
此外,逢年逢節,以至包工頭父母陽壽、陰壽、本人生日、孩子滿月、女兒出嫁,都要工人送禮。把頭又聚賭抽頭[即俗稱「抽水」],放印子錢[一種高利貸],連工人維持最低限度的一點工資也被榨光吸盡……
把頭剝削既大,收入驚人,莫不家財萬貫,妻妾成群。他們有的開賭場、烟館、戲院、妓院、放高利貸;有的開貨棧、牙行[為買賣雙方介紹交易、評定商品質量、價格,收取傭金的中間行商],大做生意,並叫碼頭工人給他們無償勞動,給他們搬貨。上海的碼頭包工頭曾有四大家……他們都是父子相繼,積數十年之殘暴,有的已做了銀行老闆。
[資本家為了利潤棄機器不用置工人生死不顧]
在帝國主義、資本家、封建把頭統治下,碼頭工人勞動條件極壞,工人勞動強度極高。碼頭公司老闆認為中國廉價勞動力是剝削不盡的,雇傭勞動力比安裝機器還節約[情況如同近年國內接連發生礦難的煤礦一樣]。一些大輪船上還裝有起重機,但一上岸就全靠工人一條杠棒和兩個肩膀承擔。像上海碼頭倉庫多半是樓房,工人用杠棒抬着幾百斤重的貨物,走過只有2尺寬的「過山跳」(用木板一節一節搭起來的跳板),爬幾十級的樓梯,將貨物運上三、四層樓。不論夏天酷日下,或在嚴冬數九天,他們都得拚命幹,到後來兩條腿也提不起來了。要遇上運煤卸煤就更苦,碼頭工人背着200斤重的煤籮,在懸空而顫抖的「過山跳」走過,煤末嗆嗓子、迷眼睛,既吃力,又危險。不少工人因此摔傷、摔死、落水淹死。工人用歌謠表達他們的怨憤。「過山跳呀過山跳,扛着煤籮往上跑;跳得過來幾塊餅,跳不過來命送掉。」又如秦皇島碼頭,開滦煤礦的運輸老工人回憶時說:「一根杠子一個筐,折斷筋骨摔傷腸」。這就是當年碼頭搬運工人悲慘的生活實況。
碼頭工人不僅勞動強度高,並且要長時間地連續勞動。要把一條船的貨物起空或裝滿,往往要連續工作24小時、36小時、以至48小時,5小時只能休息一次(半小時吃飯),碼頭工人這種過度勞動又是同失業相交替,在過度勞動之後,接着的是一個星期或者10天半個月沒有工作,當然也就沒有工資。他們是忙時累死,閑時餓死。把頭是各劃幫派,勞動不能彼此調劑[於是同一時間有的工人忙着,又有的沒工做]。再者遇到颱風、陰雨,趕漲潮、落潮,隨時要搶運,隨時又沒有活幹。資本家和包工頭正是利用碼頭裝卸工作時緊時鬆的特點,從工人身上榨取最大量的血汗。這就是馬克思所說的:「現在資本家不讓工人做滿維持自身生存所必需的勞動時間,也能從工人身上榨取一定量的剩餘勞動。他可以破壞就業方面的任何規則性,完全按照自己的方便、意願和眼前利益,使最驚人的過度勞動同相對的或完全的失業互相交替。」(《資本論》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597頁。)
[封建性的勞動紀律]
碼頭工人是在公司的監工、包工頭和把頭皮鞭下勞動和生活的。在極度緊張的勞動中,稍為慢一點,監工的皮鞭就狠地抽打,每個工人勞累一天,沒有不挨幾鞭子的,甚至被踢下水去,死在水裡。有的封建把頭還私設公堂、刑具和監牢。上海藍烟囱碼頭(現民生路碼頭)南北兩頭都設有小監牢。新滙山碼頭(現新華碼頭)旁的一棵樹上是專門吊打工人的地方。那些豺狼成性的魔鬼,把工人送進監牢後,還用各種酷刑。如將工人衣服脫光,打得皮綻肉裂,再撤上食鹽;冬天用冷水淋,然後放在風口吹,把工人凍僵凍死;夏天用火燒肩胛,直到把皮肉燒焦燒爛。現在許多老工人還留有傷疤。把頭不僅迫害工人,還迫害工人家屬,蹂躪工人妻女。現在許多老工人想起這些事都恨得咬牙切齒!
碼頭工人還受到種種政治迫害。反動統治階級怕碼頭工人起來造反,防範極嚴。碼頭上都有水陸警察、軍隊、憲兵和各種檢查機構……他們隨便給工人揑造個罪名,戴個「帽子」,就送日本憲兵隊或國民黨警察局;這些工人大都一去不返,杳無音信。
……
由於碼頭的封建把頭制度歷史久、毒根深,又受到帝國主義、國民黨反動派和資本家的支持,一直延續下來;直到全國解放,才徹底廢除,碼頭工人的漫長的黑夜才終於結束……[遺憾的是後來又重現了!]
民間國民教育研討會
2014年6月8日 編
附錄:
《蘋果日報》6月6日之報道--
【記者王家文報道】香港國際貨櫃碼頭公司(HIT)轄下外判商培記起卸運輸公司爆出懷疑貪污醜聞,廉政公署昨派員到葵涌貨櫃碼頭,帶走培記負責人、管工和機手等逾10人,返北角總部調查。消息透露,廉署收到舉報,指有外判商涉嫌篤數,虛報開工人數呃外判費;又扣起工人自費用膳、考牌等單據,虛報開支。據悉,廉署行動仍在進行中。
消息指,廉署人員昨早約8時到葵涌貨櫃碼頭,帶走培記三名負責人、六名管工及約五名機手,到北角廉署總部調查。綜合各方消息,廉署在一年前收到舉報,指有外判商涉嫌利用離職或休假員工名單,偽造開工紀錄。據悉,有員工意外得悉有離職員工的名字,竟在上繳給HIT的更表上,始揭發事件。
據了解,HIT會視乎每日的貨櫃吞吐量,要求外判商提供適量人手,行內稱為「訂更」。例如早更需要用到10部鷹機(叉式起重機)及10部鏟車,便向外判商訂更,外判商需安排足夠人手,並提交負責該更的工人名單。每月結數時,HIT便會按更表人手給外判商服務費。
消息指,有外判商為節省人手「篤數」,在更表上填寫已離職或休假員工的名字,即俗稱「鬼工」,再上報給HIT,如更表需要10名鏟車操作員,實際只安排八人工作,甚至更少,但就收足10人的服務費,鬼工的外判費則自己「落袋」。以每更最少有一名鬼工估計,一日三更,每月涉及金額估計達數萬元。
疑沒收員工單據報稅
消息又指,培記員工每日開工前會寫「飯紙」,再付費經科文購買當日飯盒用膳,但所有外賣收據都由管工收起,有人直認是作報稅之用,單是機手用膳費每月也逾6萬元。此外,機手定期續牌、驗眼和報讀安全課都要自費,但培記要求工人提交單據,不獲發還,也沒解釋原因,被質疑同樣用作報稅。有關部門已收到相關舉報。
據悉,數月前HIT曾要求查數,但遭培記拒絕。本報昨多次聯絡培記其中一名負責人霍志強,但手機一直關上,未能聯絡。HIT截稿前未有回應,廉署發言人則表示不會評論個別個案。
「工潮後被指秋後算賬」
http://hk.apple.nextmedia.com/news/art/20140606/18747257
【本報訊】涉貪被廉署調查的HIT外判商培記,九十年代初成立,根據公司註冊處資料,現時培記股東是霍志強和黃玉霞,黃的丈夫姚煜坤原是股東,去年把股份轉讓給妻子。去年碼頭工潮後,培記疑秋後算賬,無理解僱三名員工。最近更被踢爆,原定外判工去年加薪9.8%,培記卻取巧把飯鐘錢計入加薪,若機手選擇落機食飯,就沒有飯鐘錢,變相加薪僅0.42%。
逼員工駕鏟車 謊報工傷
多名培記員工已入稟勞資審裁處,追討多年來的飯鐘錢,案件本月12日審理。據了解,培記與HIT合約到本月底,暫未知續約與否,但據悉HIT對培記的做法已表不滿。
有前員工前年因被迫無牌駕駛鏟車而令左手手指永久受傷,培記卻向勞工處呈報是拉繩時受傷。該工人早前向警方舉報,指培記涉提供虛假資料,勞工處已表明跟進。消息稱今次被捕包括「太子」霍世民,現於培記擔任要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