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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Naomi Klein(下):扺抗震盪,保持清醒

Naomi Klein(簡稱N)的新書The Shock Doctrine: The Rise of Disaster Capitalism剛出版了,她接受了Kenneth Whyte(簡稱K)的訪問。

K: 我們不如談一談中國,你視她為另一個同類的實驗場所。我是最後一位要為中國而道歉的人,因為,我視她為一個壓制性國家,而不是真正的開放經濟。我要道歉,是因為我得承認,她在自由及生活水平上的確有改善,她由F級變成E級或D-級,你又會如何看待中國?
 
N: 當代中國的社會辯論中,並不都是自吹自擂的。在中國,有一派知識份子,他們自稱為中國新左,他們批評黨,政府及共產黨也極度擔心社會不平等的程度,包括城鄉之間,以及超級富豪與住在旁邊極度貧困的人。政府的回應有兩個,一是作一些財產再分配,這是芝加哥學派以外的做法,在中國,政府會新有新投資投放在農村,也會減免農村小孩九年教育費用,因為,就去年,中國有八萬七百個抗議活動,多得難以置信,很明顯,有人對正在中國發生的事情很不滿。

同時,我們開始看到一個非常不尋常的現象,中國正變成一個監視人民新科技的實驗場,就連在毛澤東年代也不可能做到這個地步。最近,在《紐約時報》有一篇文章,關於深圳(一個港口城市,出口加工區也在那兒誕生)正試驗生物特徵識別卡,內裡有你一切相關資料,包括你出租屋業主的電話,你的生育紀錄,你的信用紀錄及警局紀錄,政府利用網絡閉路電視紀錄一切,一個城市裡有二十萬部這樣的電視,所有警察配備全球定位儀。我的意思是,科幻小說或電影裡的情節,正在中國發生。所以,你說中國正在開放,但同時,又是極可怕的監視系統,與全球最大的科技公司合作,這個系統其中一位建造者就是微軟。
 
K: 所有Google及雅虎的人也是如此。

N: 1989年時,這些大資訊公司的論述是,電視(及衛星電視)會把自由及民主帶給中國,現在好像反過來,同樣是這些公司,這次把科技反過來用,它不再是溝通及自由的工具,而是高度及超級的監視工具。所以,我們並未真正了解中國發生的一切,但這些觀察已非常有力地確認我的觀點,我與你也不可否認,對不少人來說,中國是一個極度有利可圖的國家。

我想,中國的例子顯示,認為資本主義、自由市場及自由的人之間有自然連繫的想法,完全不是事實。中國如果不是經歷一個緩慢的轉型,就是完全跳過了民主階段,或者是偏離了而變成我說的企業集團主義。但是,這不是中國獨有,在俄羅斯及美國,以及皮諾切特治下的智利,許多負債累累的國家也是如此,這些國家都有一個干預主義式的政府,不過,這些政府是為了企業而干預,與工人作對。
 
K: 就美國而言,告訴我你看到甚麼。

N: 如果我們回到佛利民,我們可以看到一個非常明顯的反對新政(New Deal)的政治運動。你大概也知道,佛利民認為,1930年代美國歷史走錯了路,自從市場崩潰後,有一個共識出現,認為市場放任自我運作是錯的,也是太殘酷的,新政嘗打造另一種資本主義,進行多一點的財富再分配。新政的出現,並不是因為統治者是好人,其實,當時已有一個共產主義及資本主義意念的鬥爭,在1930年代、1940年代、1950年代及1960年代,資本主義進入一個要誘惑他人的階段,有人把社會主義元素加入了這個模式,因此,較激進的社會主義便不吸引了,我這裡說的人就是羅斯福及凱恩斯。這個模式實質上是經濟急速發展的時期出現的,這個時候,財富分配得較平均,亦是中產階級增加的時刻,不單在美國,在智利及阿根廷亦然,但不久之後,一場階級戰爭展開--一個右翼主導的階級戰爭。

K: 在哪一個時期?

N: 在美國,始自列根。我曾講過,芝加哥大學是一個意識形態及知識運動,但是,它不是一個純知識運動,華爾街財經界大力資助它。美國的精英階層早已受不了要跟工人分享那麼多財富,所以,他們決定要發起打倒凱恩斯主義的反革命。在1980年,行政總裁與為他效勞的工人的收入差距是43比1,現在是422比1。
 
K: 但是, 有許多證據指出,這場反革命並不成功,美國仍然很大程度上是混合經濟,如果你看看應得權益計劃(entitlement programs)及醫療保障的開支,以及它們佔國民生產總值的比例,你會發現,比起反革命開始時,現在是更高。

N: 但是,錢並沒有跑進人民的口袋裡。美國醫療系統把錢送進醫療機構。我不相信那些鼓吹者是意識形態推動者,意識形態只是一種封面故事,合理化個人大肆發財的現象。如果你看一看我稱為災難資本主義情結,你就會知道。在福布斯名單上最成功的第七家企業是醫療機構,它靠治療從伊拉克回家的受盡創傷的士兵而賺大錢,因為拉姆斯菲爾德也把士兵的醫療服務私人化了。而特敏福亦是一例。我們討論的,正是美國如何回應災難,如何把災難撫平下來。這裡有一個非常可怕的意念,我認為,布殊政府是一個災難資本家的政府,這些資本家靠賣治療流感大爆發的藥而賺錢,還有對流感蔓延、治愛滋病的藥及颶風的回應等,就貝克特爾集團(Bechtel)及賀理伯頓集團(Halliburton),當有壞事發生,這些人便直接變成富人。我不認為加拿大人該與他們為伍。不管反革命是否真的成功,我想,它已成功地讓巨大得可怕的不平等產生,現在工人的處境比新政時期更脆弱。

K: 不對,在美國,大量的工人狀況比起新政前要好,我不認為,任何人會想回到那個工人僅及糊口的境地。

N: 美國的最低工資低得無法讓窮人活下去... ...

K: 我不是說,它不能再高,我的意思是整體來說,即總體勞動階級的人。

N: 好的,這是一個不平等的問題,總體集合的數字是誤導的。每當我們把所有加起來,再分割它,我們得出的數字顯示過去三十年非常不俗,但是,那是一個差距拉大的故事。你可以再考慮一個事實,意識形態運動已成功攻擊公共領域,以致我們會有新奧爾良那樣的處境:當颶風卡特里娜來襲後,州政府竟然被摧毀得無法讓公共交通運作,災難的應變竟然包括發放DVD光碟,告訴人們自己如何生活下去。

K: 你是否看到克林頓政府的做法在這方面與布殊有何分別?
 
N: 布殊政府特別赤裸。克林頓盡力推動這個議程,他把政府雙臂要負擔的都除下,剩下的是核心,但布殊政府則卸下核心,把政府變成空瞉,他們私有化軍隊,並把它交給黑水公司(一家私人軍事服務及顧問公司)!按克魯曼的說法,你現在看到許多橋樑倒下,並剩下一個無能為力的國家,你去國土安全局叩門,你會發現,所有也已經外判了。

K: 好的,就談一下伊拉克。你並不認為美國介入伊拉克僅是一個錯誤的嘗試,以為可以把和平及民主帶給中東,或甚至是一個盲衝亂撞追尋大殺傷力武器,你看到的是一個完全不合法理的行動,美國想為企業集團主義尋找市場及新利潤。
 
N: 我想,這是複雜的,我想,這些合起來是為全世界上了一課。「當你與美國瞎鬧時,你的國家便發生這樣的事。」美國想再打海灣戰爭,是因為美國軍方在過去十二年裡都與伊拉克玩戰爭遊戲。得到的其實就是石油。我想,有許多人真的相信,美軍在中東建立一個模範國家,但是,我告訴你,我認為這是最可怕的理由。有時,這叫做理想主義,有人以為,可以把伊拉克變成一個模範的自由市場,一個民主國家,並在區域內擴展開去。這個想法其實就是上帝之命,吞沒伊拉克的暴力正蘊藏在這種想法之中。

K: 你在書中說,不管是支持市場、反市場或其他的新意念,經常是機會主義的,利用災難所帶來的空間及機遇,甚至為了製造機會鼓吹災難。你看到革命馬克思主義也是如此,為革命舖設道路... ...
 
N: 我很討厭這種想法。在左派裡,經常有人跑上台,拿著米高峰說:「難道事情在發生前不是已經變壞了嗎?」我反擊這些人,因為我希望我們代表的是人的價值,而渴望外來襲擊以產生震驚並使人醒覺,這種意念是反人類的。
 
K: 這就是政治的運作,不是嗎?

N: 也許是,我寫這本書的原因,是希望我們能對歷史了解多一點。我想,會有更多的災難到來,所有統計資料顯示,我們將會更頻繁看到自然災難,更多五級颶風,更多恐怖襲擊,我不會覺得有任何值得高興喝采的地方。但是,我們正處於震盪的時代,我寫這本書是想人們更能抵抗震盪,我不會把它看成一個遊戲,當我們知道我們的歷史,並知道這些伎倆如何運作,我們便較少機會被擺佈,不管是被左派還是右派擺佈利用。

K: 你為甚麼不先作一點準備?正如某些人相信的另一些想法,為何你不爭取機會?

N: 我們不必因為受到震盪,便放棄一切。我這裡引用加拿大酷刑受害者中心的創辦人阿羅迪(Frederico Allodi)的話,他說:「在西班牙,人們已經把他們的歷史放進新陳代謝的過程了。」那些經歷過這種新陳代謝過程的國家,消化了恐怖後,當下次震盪再來,他們會有更強抵抗力。以前,當西班牙受到恐怖襲擊,你立即會看到阿斯納爾(西班牙總理)上電視,譴責巴斯克,並解釋說,這是為甚麼我們要派兵去伊拉克。他慣用製造恐慌的伎倆,但最後,他在選舉中下台。人們說:「這令我想起一些事,令我想起當年佛朗哥喜歡經常令人民恐懼。」所以,對我來說,這不大關乎誰的意念在下次震盪中會嬴,更重要的是,如果我們受到恐怖主義襲擊,我們不會放棄自己的腦袋。例如,不該再有藉口讓布殊的議程計劃進入加拿大。因為人們對將會發生的事情早有準備,我們便有抵抗力,我們也可以事先作好準備,不要推動夢想中的世界,因為,這是反民主的,我們該保持頭腦清醒。

K: 你是否只是在某些國家中看到資本主義不成功?例如愛爾蘭?如果你看看過去十年或二十年的世界人口,你會發現處於貧窮境況的人口減少了許多。

N: 我不同意這種看法。你所說的統計資料大部份來自中國及印度,她們正經歷急速都市化。一元硬幣對你的意義是甚麼,要看你是怎樣的生活;你生活在農莊,食物來自自己的田地,又有水源,與你生活在新德里市郊的貧民區,金錢對你意義完全不同。當然,在資本主義國家裡,的確有一些成功的地方,亦有一些美妙的事情,我受益了,你也受益了,我們被迫相信我們不能得到市場系統的好處,除非我們把那道讓更多人得到好處的橋拆毀。在這個國家裡,當我們在九十年代裡把學費增加了三倍,私有化了醫療服務,把階級之間的橋樑毀了,我們得到的是一個殘酷的經濟規律。

K: 我們還沒有私有化醫療服務。

N: 沒有,但那已是一個要推行的議程,而且,公營醫療系統已深深地被蠶蝕。

K: 如果一個市場經濟能把財富分配得好一點,你會高興嗎?

N: 絕對會。

K: 我努力去弄清楚你的政治立場,但我仍然無能為力。

N: 看!我想,有許多激進的左翼人士會對我書中的凱恩斯主義感到失望。

K: 你是一個凱恩斯主義混合經濟的推崇者?
 
N: 我想,我是一個現實主義者。

K: 你在政治上是否曾經很活躍?

N: 不,但我投票支持新民主黨(New Democratic Party)。

K: 但是,你是許多人的領導,你相信民主及選舉,參政是很自然的一步。

N: 多謝你對我事業的寶貴意見。

K: 我不是給你意見,我在問你啊!

N: 也許,基於自私的理由,因為我享受做研究,政治則是另一回事,但是,我不是... ...我想,可能將來會有一個政治時刻,有一種政治籌劃令我投身... ...

K: 你會在加拿大做嗎?

N: 是啊!這是唯一的一個地方我有可能會從政,但是,或許我會做的比較是政策制定方面的。

K: 你意思是你會參與政府工作?

N: 是呀,或者像... ...其實,我甚至沒有想過是一個政府,Ken,我想,即使我參選,我也會落敗,我根本過不了選舉這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