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柏儀 圖:2009年十二月英航空中服務員工會緊急會議
英國British Airways(英國航空)公司的空服員工會,去年底原本投票通過,宣布將在12月22日至隔年1月2日展開12天的罷工!共有13000名空服員參與投票,有92.5%支持罷工行動。消息傳開,震驚各界。雖然隨後罷工行動被法院裁定暫停進行,但近日英國航空員工再次投票通過決定罷工,預定在今年3月底展開。如果罷工確定舉行,這是自1997年的3天罷工以來,英航空服員的第一次罷工行動。
地鐵、郵政、航空員工一一罷工
為了反對不合理減薪、裁員而投票罷工的英國空服員們,似乎和港澳台三地社會中傳統對空姐的甜美形象有所不同。然而,各種大型服務業的罷工,近些日子來在英國已日益頻繁。不論是倫敦地鐵、英國郵政(Royal Mail)、或是數日前的歐洲之星列車(Euro Star),都發生了罷工行動。雖然英國一向在歐洲被視為勞工運動較不激進的國家,但罷工行動仍是各種有工會組織的勞工,在談判上不得以時將施展的一個可能選項。
面對勞工的團結行動,公司也並非只默默採取守勢。此次英航公司即不斷在媒體、特別是主流右派媒體上又軟又硬地抹黑工會。
儘管英航公司對員工的片面減薪、減少人力的舉動無庸置疑,從去年爭議開始,英航公司的執行長Willie Walsh仍發表公開聲明,譴責罷工行動:「這次罷工是完全不正當行動。削減支出成為英航當前最關鍵的要務,甚至比起重新獲利或長期生存更為重要。但我們的機艙乘務員拒絕嚴肅的參與這樣的過程。….當這項跨及全公司的削減支出計畫將會影響到他們的時候,他們被工會可恥地誤導。」
英航公司對外將各種侵犯勞工權益的舉動,都推為「經濟不景氣的結果」。同一時間,則有右派媒體大肆報導英航的某一工會領袖,在美國洛杉磯擁有一棟有游泳池的別墅,值40萬英鎊(約450萬人民幣、2150萬台幣)。除此之外,公司也釋出消息給媒體,指出英航空服員在同業中待遇偏高,暗指其不值得同情。也向法院控告工會罷工違法,成功讓法院判定暫停罷工行動。…種種舉動,都意圖瓦解勞工罷工的正當性。因為,一直以來,罷工和勞資談判結果都不只是一個「做與不做」的問題,同時也是一個「社會支持與否」的問題。
有意思的是,在英國,儘管不論是郵政、地鐵、英航等罷工舉動造成了諸多人的不便,一般民眾仍是對罷工行動頗有同情,認為「這是爭取權利的一種正當方式」。一種「見怪不怪」、「支持勞方向資方爭取權益」的社會傳統,讓英國勞工組織更可能採取激進的團結行動,維護自身權益。更經常有勞工罷工的法國,其傾向右派的總理薩克奇,竟也只得尷尬地對外表示:「到法國如果遭遇到罷工,不妨就當作是種法國的特色體驗。」
反觀港澳台:難以說出的「罷工」二字
回首反觀港澳台三地的社會狀況,對此有著極大的差異。以台灣為例,許多台灣勞工組織倘若要採取罷工行動,馬上被媒體和輿論批評為「不負責」、「不敬業」。2002年台灣鐵路工會有意集體罷工、讓鐵路停駛時,也只能傾向對媒體宣稱是「集體請假」,而不主動提「罷工」二字,可見台灣社會對「罷工」的封殺壓力有多大。2005年中華電信工會通過罷工投票,但在實際執行罷工時,也因真正願意站出來支持工會行動而罷工的勞工人數太薄弱,最終無法阻擋資方民營化的推動。
鑽研台、港勞工運動的英國艾薩克斯社會學博士候選人邱毓斌,在多年前觀察了英國消防員罷工事件,寫道:「英國消防隊工會為了爭取加薪,在2002年10月18日進行罷工投票,高達87.6%的會員同意罷工。…結果,在英國始終有超過一半的民意支持他們的行動。這或許跟英國社會收入的逐漸兩極化有關,特別是公共服務業的勞工,像公務員、警察、老師、護士等等,在經過保守黨十七年執政後,收入被壓低,許多人在成家之後都被迫要兼差才能付得起房貸。」
他觀察到:「罷工期間,朋友寫信給我說他們鎮上的消防隊前面掛著一張布條:『如果你不贊成我們罷工,請靠邊停車,告訴我們為什麼。』結果朋友在旁站了半天,不僅沒人停車,計算的結果,平均每五輛經過的車子中就有兩三輛鳴喇叭表示支持的,場面壯觀。這在台灣還真是難想像啊!」
還記得,香港2007年發生了大規模的「扎鐵工潮」,舉行了36天的罷工行動。同一時間,澳門當地的扎鐵工人也有響應的舉動,其他產業工人也受此鼓舞,紛紛醞釀各種爭議行動,可謂一時工潮力量在港澳星火燎原。但這樣的行徑,竟然被諸多社會人士批評為「貪得無厭」、「基層工人根本沒有條件和資方爭取薪資」。而參與協助扎鐵工人的工運組織「香港職工盟」,則被媒體指責是將「工潮政治化」,說他們「騎劫工人」、「煽動工人」。種種的社會輿論中,除了少數的社會進步人士之外,很難聽到「勞工本有權利、也必須如此行動,才能爭取合理勞動條件」的呼聲,也因此制約了勞工運動的發展。很明顯地,面對日益高漲的資方勢力,不論是港澳台三地,勞工和社會還有很多值得學習的地方。
罷工行動的必要突破
當然,英法國家的這些勞工行動,也並非是絕對站在促成「社會進步」的一方。一方面的問題是,罷工的行動和爭取的訴求往往仍是以「單一公司的員工」為範疇,難以處理「如何關照其他勞工」的問題。實際上,在僱傭型態日益彈性化、碎裂化,如各種「外判勞工」、「派遣勞工」、「部分工時勞工」也時常和「正常勞工」的工會組織發生衝突。只因為後者認為和其他「非典型勞工」有著不同的利益使然,不願意吸納他們加入抗爭的同一戰線。也因此,隨著社會貧富差距拉大,近來各個資方不斷對外批評這些罷工員工「薪水偏高」、是「貴族勞工」的言論,似乎有越來越獲得民眾認同的趨勢,值得注意。以單一工會為範疇的爭議行動,有必要更開闊其捍衛對象,達到普遍人民的範疇才是。否則,資本的邏輯恐怕只 會無情地讓這「爭取勞工權益的單一公司」利潤下降,最後在市場遭受淘,而繼續剝削其他工人罷了。
另一方面,罷工行動如果不能將爭議的目標上升到對資本主義社會體制的質疑,往往難以跳脫出「公司賺錢、勞工才能有錢」的勞資共生邏輯,各種抗爭行動也將因此大大受限。特別是如同今日,當資本主義本身的週期性經濟危機發生時,「勞工再抗爭、公司就要倒了」的風聲四處飄散,沒有看清楚資本主義的根本問題,勞工也將尚失積極爭取權益的勇氣和智識。這樣的問題,其實是全世界勞工運動都必須面對的課題。
眼界拉回我們的生活周遭,不論是台灣、香港、或澳門,我們社會中的勞工運動,該如何發展,因應越來越大的資本勢力挑戰?一位台灣電子佈告欄上的青年網友,在看完了英航罷工的報導後,默默地留下了一段話:「還滿羨慕的,台灣要是有這種工會,應該不會22k政策(按:指台灣馬政府今年推動的「大專企業實習計畫」,使絕大多數大學畢業生起薪每月僅有22000元,平均薪資減少2成)…。」相信在新自由主義全球化下,勞工處境日益窘迫的今日,我們需要這樣的羨慕。同時,我們也更需要化羨慕為實踐的勇氣,讓勞工自發組織的力量,在我們的社會中擴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