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捐款

外勞的異鄉打工記:老闆根本唔當我地係人

外勞的異鄉打工記:老闆根本唔當我地係人

撰文:實習同學嘉浩、阿拔

在異鄉打工是什麼滋味?牛頭角宏光護老院的一群外勞護理員,在香港人生路不熟、無依無靠、不諳本地法例,統統成就了老闆剝削她們的絕佳機會。剋扣工資、剝奪假期、住宿環境惡劣、老闆欺凌--這是自詡為文明繁華的香港給予她們的香港經驗。日前,9名工友終受不住種種剝削和壓力,集體辭職,在政府總部外紮營抗議,希望追回欠薪。

工友向我們述說了幾年來的遭遇、是什麼迫得她們走到了這一步。這一切同時也在詰問,當她們在苦苦支撐著這個城市運作的同時,我們的責任是什麼。

院舍照顧員的辛酸

目前香港有不少私營安老院舍,政府監管不足,老闆為提高利潤,壓榨工友,外勞更是首當其衝。這群工友在宏光分別工作了9個月至9年不等,期間承受種種剝削:合約列明工作9小時,但每天超時工作至至少12小時,沒有補水;合約薪金原有1萬2千元,但要繳交10%住宿費,再向老闆回水約2千元,最後實收只有8千多元;每星期開7日工,法定假也不能放,只有間中想回鄉時才能向老闆要求幾天假期。

她們為得到這份工作,更分別繳交了21000元中介費給內地中介公司,到港後再取從薪金中扣了2萬多元「勞務費」給老闆。

工友在院舍內幾乎一腳踢所有工作:替院友洗澡、換片、煮飯、餵食,有時要額外負擔清潔工作,一整天下來也沒什麼歇息時間,連自己吃飯也不夠時間。當中最難受的,莫過於要承受院友的喝罵甚至攻擊。院舍內不少老人家患有腦退化症,加上在狹小的環境內,也更易變得脾氣暴躁:「好多時會係咁鬧你,幫佢換片時,試過一下抓落我隻手到,有時仲會一腳踢開你。」這些遭遇,只換來老闆的一句「自己小心啲」,看醫生也要自己付費。

工友們不時要抱著老人家出出入入,造成勞損。她們都有不同程度的工傷,大部份人也會腰骨痛,老闆不曾為她們提供過工傷賠償。工友回憶:「以前有個姑娘做左十幾年,手手腳腳都會痛同僵硬,後來就番左大陸養傷,都冇賠過錢比佢。」

原以為工友對這一切都會氣得咬牙切齒,但她們卻說「我地都冇怨過」。工友們說,她們最大的動力,就是來自於希望盡可能儲到一筆錢,寄回鄉供養自己的家庭及讓仔女讀書。這是不少到外地工作的勞工的共同願望,再加上這份工作仍比在內地掙得多,令她們較傾向忍受過去。外勞的這些特性,正正讓老闆看準了機會,大肆剝削她們。

兩星期規則:外勞的緊箍咒

不過,即使外勞忍受不了工作,法例的限制也不利她們視轉工為出路。外勞結束一份合約後,只有兩星期留港時間,如果這段時間內找不到新工就會被遣返。外勞在港人生路不熟,如沒有相熟朋友介紹,不容易在兩星期內找到新工。

況且,她們在離職後隨即失去居住的地方,想要有瓦遮頭就不得不付一筆較高昂的費用。更要擔心找到新工後,又或先回鄉再找工作,又要再付一次中介費及勞務費。「轉工」於她們而言從不是一個好選擇。

同時,以上的限制也令她們難向欺壓她們的老闆追究。無屋住、留港時間短,意味著她們一旦與資方決裂,將要付出高昂的代價。這條「兩星期規則」施加在她們身上的限制,令工人即使受到老闆百般剝削仍傾向啞忍。這一點,她們跟在港工作的外傭也承受著相同的遭遇。

老闆恐嚇 工友幾近崩潰

工友集體辭職抗議的導火線,是在5月底同僚黃姑娘突然被解僱,老闆找來幾個大漢走上院舍指罵她,更想挾著她過關離港。後來因銀行關門未能兌現支票,黃姑娘才藉故逃脫。她向工會求助後,勞工處介入調查。

她們猜想老闆是為了避免她們也會跟著追討欠薪,才設法嚇到她們盡快辭職離開。老闆後來刻意留難工友,將幾名工友調到凌晨4時至下午4時的更,她們每天要凌晨3時多起床。更要求工友們1人照顧約60個院友,將法例容許的最高限額用到盡。

更離譜的是,老闆和主管幾乎沒停止過恐嚇她們。工友們在接下來兩星期幾乎都是活在恐懼中:在院舍開冷氣,隨即受罵:「開咩冷氣啊?唔洗錢啊?」,更被要求每人付50元冷氣費;工作累了,坐下來喝杯水,又被斥責「仆你個街,飲咩水啊?唔洗做野啊?」;食飯時,主管更不時舉起手機拍攝她們。工友說,覺得老闆根本沒有當她們是人來看待,每一刻也在擔心被罵被恐嚇,幾乎崩潰,終於覺得抵受不住這些精神壓力,她們短短討論了一陣子後已經覺得不能在這待下去,才決定離職抗議。

後記

訪問當日,工人已經過了政總紮營的第一夜,她們笑說「琴晚喺到瞓街反而輕鬆咗,前幾晚一路都好大壓力,都唔係好瞓得著。」她們當天早上到了入境處續證,由於出現了勞資糾紛,她們可以申請延長簽證,但期限不長,而且也要付百多元費用,如果事件一直未能解決,她們可能要繼續申請續證,這對她們而言是一個大考驗。她們坦言不知道接下來會怎樣,唯有見一步走一步。

我們問工友對這次行動有什麼想法,有工友說:「都係想爭取番公道囉,拎番我地應得既野」。另一工友也補充:「我地都想其他外勞會得益,外勞都有3千幾人,希望佢地都會有好待遇。」

2018年的香港,透過《補充勞工計劃》輸入香港的外勞合共有三千多人。由於學歷水平不高,又相對「較捱得」,香港的薪金對她們而言亦較吸引,於是承擔了不少港人不願投身的厭惡性工作。這次宏光的事件,見證著政府多年來不斷推搪自己的責任,將安老工作留給私營院舍辦理,又視外勞為這個城市的過客,用完即棄,於是不著力監管,才縱容了種種誇張的剝削。宏光事件不過是整個剝削外勞生態的冰山一角,還有更多的外勞工友們們躲藏在這個城市的暗角,日日夜夜的工作,然後只被報以劣質待遇。我們依靠著她們(以最不人道的方式)支撐著這個城市(卑劣地)運作,而她們從不被看見--我們又怎能辜負這群工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