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係咪左膠,你應該都知道香港有唔少傷殘『工人』。用括號,係因為其中一大部份只被視為庇護工場的學員,付出勞動,卻不被認可為工人,只可取得「訓練津貼」。 (註零) 而這次要談的是,香港唯一一間盲人工廠的工人。
最近,盲人工廠正面臨被消失!可惜,事件只有少量傳媒注意。據眾新聞及港台報導,現時工廠共二百多人,58名為工人,負責製衣、紙品等工作,主要聘請視障者,亦有為其他殘疾類別人士提供工作機會。事源2013年廠方,亦即是全港最大的盲人服務機構「香港盲人輔導會」參加了政府的「私人土地作福利用途特別計劃」,擬將工廠重建,改為綜合復康服務,工廠很可能不會保留。(註一)
事實上,盲人工廠不單為香港的傷殘工人提供工作機會,更是香港工人運動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據當年的報章報導,1971的「盲人工潮」,正是盲人工廠的失明工人引發。工人經半年爭取加薪不果,反而被廠方把工廠變為「訓練中心」,變相辭退原有工人,於是罷工。由於資方是社福機構,事件很快成為勞工和社會公義議題, 引起廣泛關注(註三) 。當時,亦有大專生到場支援。 (註四) 其中一位支援者周兆祥認為,工潮得到支持,與當時年青一代普遍反港英政府的情緒有關。(註五) 而介入運動的社工黃強生則認為,工潮的重要性在於它是香港史上第一宗由社會服務單位介入的工潮。(註六)多年後,又因盲人工廠額外收取視障工人冷氣費,2004年再次引發工人行動。根據張超雄在《請勿憐憫》(註七) 的記述,這也跟傷殘婦女進入勞動市場的歷史有關:「當年婦女地位低微,失明婦女更受歧視」。盲人女工苑玲的故事也嘗試更立體呈現工人的身份,打破傷殘者等同被照顧的迷思。(註八)
而歸根究底,傷殘工人的困境,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傷殘與資本主義長期維繫著一個壓制性的關係。90年代,傷殘學者奥利弗(Oliver)在《傷殘政治》一書中指出,雖然資本主義不是唯一影響傷殘處境的因素,但它肯定建構著傷殘文化,包括總把「傷殘等同個人悲劇」。奥利弗又引用芬奇士坦(Finkelstein)的「三階段論」進一步說明,資本主義下的生產模式如何建構大家的傷殘態度。(註九)
在工業革命前,傷殘者仍可參與在小農及手工生產模式的工作,傷殘只被視為個人不幸。到了工業革命,生產模式加快、工廠規訓式空間,越來越高效率的要求,自主和彈性下降,對不同能力的傷殘者很不利。社會開始把傷殘者被排拒在工業之外,視之為無生產力,是教育和社會負擔的問題之一。資本主義對剩餘價值的追求,再加上主流醫療模式(medical model)總把傷殘定義為失去社會功能,傷殘進一步被建構為個人悲劇。甚至,把傷殘者與社會隔離,以免增加社會開支。現階段的資本主義環境,由於科技和醫療專業的不斷發展, 以及在人權共融的說法下,大家對待傷殘的態度才相對「寬鬆」。
簡單黎講,正如我阿媽話齋:「我地以前種農果陣,有咩話殘唔殘呀,種到菜就得啦。去到工廠,豆乳咁細,老闆先覺得傷殘人士唔方便。」
當然,唔係要有工作,傷殘人士先有價值。正如傷殘女性主義者希爾耶(Hillyer) 認為,強調傷殘者的工作能力,實在是健全中心主義(ableism)與資本主義共謀的結果:健全才有勞動力,形成優越地位。在主流資本主義社會中,人總是被強化有工作才是好的意識形態,以確保人力資源的累積,並鞏固資本主義的運作。過程中,「有工作便是有用的人」的意識應運而生。當人進入不同的傷殘狀態後,往往被定型為「被照顧」或「無用的人」。於是,把傷殘者推入不同形式的勞動力,背後的意識形態極可能是想變回有用的人。所謂「有用」的標準,既來自健全和資本的想法,同時又鞏固著資本主義生產的意義和健全中心主義完美的想像。
上面呢段囉嗦左,但一句到尾:「人地做到野,你係都要趕盡殺絕嗎?」工廠真的應該關閉嗎?係都要將工人夾硬推返去庇護工場,做不被認可的工人嗎?
盲人工廠工友阿傑也曾做過庇護工場,津貼低微事少,最大問題是不被尊重:「(庇護工場)做得不太開心——沒什麼自由。」有導師更曾對他直指:「你看不到,什麼都做不到,你是沒有獨立權的。」阿傑在工廠卻感受到快樂:「做了這麼久了,甚麼都做熟了,又有自信。」(註十一)
(註零) 全港庇護工場一覽表
(註一)眾新聞,2019年1月7日
(註二)1963年3月工廠於土瓜灣落成,是全亞洲首間盲人工廠。資料來源
(註三)陳伊敏,《明報周刊》,第2320期封面故事 〈各行各業,工運五十年〉
(註四)香港大專學生社會服務隊曾訪問工潮,並出版聯合聲明
(註五)其他年青人包括鄭海泉、何俊仁、侯萬雲等等。
(註六)最終,工人提出的條件均成功爭取,包括把工場負責人調職。資料來源:張月鳳、張瑩瑩,〈黃強生:從盲人工潮走進社區發展的不歸路〉, 《改變的可能 - 10個社工的故事》,(香港:香港社會工作總山工會,2009),124-125。
(註七)張超雄。《請勿憐憫 : 書寫六個殘疾者的故事》。香港 :明窗出版社有限公司,2008:66-69。
(註八)她到心光學校讀書後,在失明人引領失明人的情況下,反而成了照顧者。
(註九)Michael Oliver, The politics of disablement: a sociological approach (Basingstoke : Macmillan, 1990), 26-29.
(註十)Barbara Hillyer, Feminism and Disability,1993.
(註十一)HK01,2018年8月10日,盲人工廠製文件繩、制服55年 機構申請重建 殘疾工友面臨失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