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以下是康文署外判清潔工金姐(化名)的訪問。金姐是近年數以萬計受外判制度影響的工友之一,從她的經驗,我們可以看到香港就業環境在近年愈來愈「冇人性」。外判公司以千奇百怪的手段剝削工人,「動不動就裁員」令工人的生計完全沒有保障,像人球一樣淹沒在市場裡,尊嚴盡失。值得流意的是,金姐的經驗相比九十年代才投入香港勞動市場的基層工人(包括大陸新移民)而言已經不算最差,畢竟她曾經活在那段對人稍為寬容的日子。
訪問:迪、jessica
整理:jessica 特刊足本
金姐每日早上五時半起床,七時開工,六個小時裡面要完成一個公園和四個小公園﹝都在九龍區﹞的清潔,包括洗廁所。「每日要清三十幾個垃圾桶,因為公園附近多食肆,垃圾裏面乜都有,死貓死狗死老鼠都有。」「以前是八個鐘兩更,現在就變成六個鐘兩更。」原來八小時的工作擠到六小時完成,工作辛苦之餘,還遇上一個不負責任的拍檔,令她工作百上加斤,「拍檔經常偷懶,康文署職員下午四點巡場後就怠工,令我早上變相要多做一更的工夫,六個鐘工作裡完全沒有時間休息。」一個月二十六個工作天,月薪不過三千七百元。
六十三歲的金姐四十年來做過多種不同的工作。她回憶起六十年代做工廠的日子最幸福,雖然辛苦,日薪不過一兩蚊,但老闆有人情味,會體諒員工,「老闆同工人關係好好,要加班都好聲好氣請大家趕工,工友們都好幫手。」工人也敢於表達意見,又不用擔心失業,只要肯付出勞力,基本上都能養活家庭。金姐說,現在的勞資關係和以前差很遠。「現在嘛,沒有人敢出聲,一駁嘴就炒魷。好多事其實老闆都唔知,係個話事人﹝管工﹞衰,俾七日代通知金就可以叫人走。」「依家個個都好躁,大家都是一日和尚敲一日鐘,有冤屈又唔知可以向哪邊投訴。」
七十年代,做了母親以後要照顧女兒的金姐,留在家中穿膠花、替人照顧小孩、織冷衫,一樣能賺錢。後來,金姐託人照顧女兒,跑到地盤當泥工,日曬雨淋。八十年代末,金姐進入了市政局當園圃工人,一當便是十八年,鋤泥挖地,搬搬抬抬也難不了她。金姐從她的經驗總結出她的生活邏輯:只要肯付出勞動,生活便不成問題。然而四十年來百驗皆靈的這一個信念,今日卻不一定行得通。
現在金姐自己三個女兒都有工作,也會給家用,打工也只為賺些零用。但她知道「好多好像自己年紀的﹝基層工人﹞,仍然是靠份人工開飯的……又要供樓又有小朋友那些就最慘,壓力好大,真係癲都有份。」金姐提到以前在茶果嶺洗廁所時的男拍檔:四十多歲,識幾國語言,以前在美國煮餐的,可能是生意失敗,或者老婆死了,就回到香港。「他肯做洗廁所確實要很大勇氣,到我兩年後辭職時,他已經做到有點神經失常。」看廁所月薪四千七蚊,每日要做十個鐘,加上來回交通時間,總共就是十二小時。壓力大不僅因為工作時間長,也因為管工的吹毛求疵,金姐說︰「一唔小心被人偷去廁紙便可能被即時炒魷」。
金姐是幾年前食政府肥雞餐退休的,每月可以得到千幾蚊長俸,但如果不靠政府接濟兒女供養自己工作,一千幾百元又夠金姐交租還是買餸?言談間女工會職員阿欣提到六十五歲的長者可以申請生果金,金姐聽見不用調查戶口,忙問阿欣申請的詳情,又叮囑她要記得「幫我搞,十幾蚊一餐餸,六百蚊不就是一個月的飯錢嗎﹖」
金姐又講起現在老闆剝削員工的陰濕招數。金姐之前受僱的那間惡名昭著的清潔公司,出糧隨時會少幾十蚊。當金姐向上司提出時,對方多數推搪說「計錯數囉」、「遲下補番俾你啦」然後不了了之。這些不愉快的經歷並不單是金姐的個人經驗,而是在整個行業愈見普遍。更可怕的是金姐提的全部都是大規模的公司,即是說無良的不單是僱主一個人,而是整套企業的管理文化,這套文化已經容許按程序剝削工人。政府又是否能保障到工人的權益?
政府在2004年起實施平均工資,公司要得到食環署或康文署的外判合約,便必須遵守。外判商便見招拆招,減工人的工時,少兩時便少付兩小時的工資,然工作量不變,變相是要工友趕工;又或將一更斬件成兩更,斬件後工友分上下午兩更返工,公司便節省了原本十小時的工作中的一小時午飯。金姐說知道有工友做一份六小時的工作無法生活,要另外再做一份,加起來就要做十幾個鐘。
那麼現在我們努力爭取的最低工資呢﹖講到最低工資,金姐的答得有點無奈。「有最低工資當然好,但如果爭取到高人工,(公司寧願多請年輕人),請我們這些老鬼就冇得食,實俾人炒。」
女工會幹事阿欣補充說:「我們會問,為什麼老人家年紀咁大還要出去工作,又要擔心訂立最低工資後冇得做?我們認為,六十五歲的老人家好應該退休,得到政府的社會福利保障。部分老人家不想拿綜援,但他們在就業市場就只能找到清潔或者散工。我們最近其中一個計劃就是呼籲長者領取綜援。」她認為,有長者之所以不領綜援,是因為政府有很多不切合需要的門檻。例如要子女簽證明不供養父母,子女長者都不想走到這一步;另外,長者都希望留一筆錢給自己做「棺材本」,但目前的綜援制度卻要求長者什麼資產都不能保留,一定要長者把積蓄「洗乾洗淨」才可以受惠。這些門檻令很多老人家要硬着頭皮繼續捱。
關於外判制度,女工會幹事阿欣說:「當然工會在原則上不贊成外判制度,但也知道那是很難逆轉的潮流。因此工會的做法是透過揭發無良行為來監察外判商。目前政府的外判合約,特別是清潔合約,很多都是判了給幾家大財團的附屬公司。我們要問,如果外判制強調的提高成本效益都是要由剝削工人來承擔,那還是不是一個理想的做法?」
兩個小時內,金姐將她四十年的辛勞娓娓道來。距離六十五歲的退休年齡尚有不足兩年,金姐對將來有什麼期待?「我們的心態都係好天斬埋落雨柴,有野做就開心,所以有得做,都會繼續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