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媒特約報導)在舊石器時代前,人類在食物鏈的階層不過是「野外清道夫」,意即等待動物被捕獵者殺死並飽嘗後,就「執手尾」,將動物屍體拖到一邊進食。然而,將時間線推展至廿一世紀,人類已有能力操控各種動物,包括囚禁獅子、老虎等猛獸,馴化並訓練牠們為人類表演、包括為動物進行殘忍的活體實驗,讓人類安心地享用消費品、包括改造狗隻基因,使寵物的外貌特質符合消費者的個人喜好。
我們發現,只要人類「文明」進步一小寸,動物權益就倒退一大步。種種案例所反映的,除了是極端的人類中心主義外,更是人類對征服大自然的慾望膨脹,忽視自身對動物造成的不公義。我們不禁要問,為何人類與動物的關係會走上這條「不歸路」?
長年參與動物保育的謝曉陽新作《馴化與慾望:人和動物關係的暗黑史》,以歷史、哲學及社會學等面向,為以上問題提供答案。書本由人類進化論作起點,剖釋人與動物間的界線從何時起變得壁壘分明,又以文化、宗教、經濟及宗教等角度,解釋動物如何在人類文明發展進程中被剝削。
謝曉陽在訪問中形容,人類對征服大自然的慾望已達「瘋狂」程度。
然而,這些慾望、這些以人類為本、隨意剝削動物的情況,不只深刻地烙印在歷史裡,而是同時發生在我們身處的「當下」。人類享用肉類食物、使用皮具、觀賞動物表演,種種場境反映我們以動物的犧牲作為自身利益的基礎。在動物保育思潮崛起的時代,人類該如何自處?
謝曉陽說,書本中所提的歷史就是其中一條線索,讓我們反思自身與動物之間的關係,「希望提供一個(時間線上)向後退的面向,讓我們回顧人類與動物一起走過甚麼路......當我們與動物之間的距離愈來愈近,不斷揮霍動物的權益時,希望(讀者)能透過我所提供的歷史面向,去重新調整我們與動物之間的關係」。
投身動保工作 在「暗黑」中尋找光明
謝曉陽的新作書名以「暗黑」來形容人類剝削動物的歷史。然而,隨著動物保育思潮崛起,現實中愈來愈多熱心人士投身動物保育工作,謝曉陽就是其中一位。除了寫書外,她亦曾在大學授課,講解人與動物關係史,亦有參與動物保育組織,投身動物權益的倡議工作。
謝曉陽說,她自己與動物走過的「路」,要由十多年前開始說起。
當時,她在朋友鼓勵下開始養狗。這個經歷改變了她的生活形態,她不但在遛狗時認識到左鄰右里,同時亦因為帶狗到郊外遊走,使她重新認識香港這個城市,自此開啟了謝曉陽與動物之間的關係。她開始上網查找動物資訊,過程中發現本港流浪動物的生存環境十分惡劣,「動物餓死或殘疾情況很普遍,之後又被政府人道毀滅......發現社會對動物很不公平、很不公義」。
謝曉陽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形容流浪動物被人類忽視的情況。但人在「暗黑」中總能尋找光明,為了幫助動物爭取公義,她開始看相關的書籍、動物史,並就貓狗、野豬、家豬等動物面對的不人道情況,向漁護署提出建議。約三年前,她被邀請到嶺大授課,講解人與動物的關係史,並從當時開始做相關研究。這些研究,就是促使她完成這本新作的近因。
慾望與馴化:人與動物的「不歸路」
謝曉陽指出,在舊石器時代前,人類在食物鏈的階層不過是「野外清道夫」,甚至比起狼還要低一級。但當人類發明武器後,就開始困養及馴服其他動物,人類對操控大自然的慾望自此不斷膨脹。人們將獅子、老虎等動物囚禁在動物園圈養,甚至不惜以殘忍的方式馴化牠們,迫使他們為人類表演。這一切,皆源於人類想征服大自然的慾望。
謝曉陽在訪問中提到了動物園的歷史,「法國路易十四擁有一個皇家動物園,就在凡爾賽宮後園。他養動物是為了顯示權力、顯示他能征服大自然。之後他又安排動物互相打鬥......但就算動物如何打鬥,整個局面都是由人控制及觀賞,以滿足自己的凝視慾望」。
1793年,法國大革命之後,人民法庭將路易十四送上斷頭台。謝曉陽指,路易十四皇朝當時已完全崩潰,但人民堅持要斬他的頭下來,是因為這個舉動象徵封建制度被斬下。至於路易十四後花園的動物,則被帶到巴黎,讓大眾能夠享有本來只屬於皇室的「特權」,這就是全世界第一個公眾動物園。但謝曉陽認為,就算動物被開放式觀賞,歸根究底都是人類征服大自然的一種慾望象徵。
上世紀七十年代,人類已不滿足於馴化動物,他們甚至要改變動物的基因,以滿足自己的個人喜好慾望。1969年成立的「美國混種犬俱樂部」,就為客人提供「寵物個人化服務」,透過改造狗隻的遺傳特質,例如外形、顏色、脾性等,打造滿足客人口味的「理想動物」。謝曉陽形容,人類對征服大自然的慾望,已達「瘋狂」程度。
人類與動物之間的關係,逐步踏上「不歸路」。在歷史進程中,不少動物因為人類的慾望而犧牲生命,甚或遭到不人道對待,我們該如何為動物找出路?謝曉陽在書中就列舉了康德、邊沁等哲學家提出的動物論理,讓人類的「慾望」與「理性」對話。除此之外,她亦闡述了近代動保運動如何受哲學理論影響,並從中帶出,動物保育運動如何與女性主義等思潮相得益彰。以上一切,皆能讓讀者重新調整人與動物之間的關係。
動保思潮崛起 籲港府「與時並進」
謝曉陽的新作並非香港首本談論動物的書籍。陳燕遐、潘淑華的《「牠」者再定義:人與動物關係的轉變》以及陳嘉銘的《寫在牠們滅絕之前──香港動物文化誌》分別以文學及文化研究的角度思索動物權益。謝曉陽指出,華人地區關心動物處境的人愈來愈多,但以歷史角度剖釋動物權益的中文書籍則較為罕見。她希望自己的作品能讓讀者重新思考人類與動物之間的關係。
「人與動物一起走過甚麼路,為甚麼會演變成今日的局面?我想,不單關於動物......我自己都會反思,為何我會成為今日的『我』。為何我會教書、為何我會對動物有感覺?養狗是否關心動物權益的起點?一定不是。再將時間推前,可能是因為我讀哲學、看書、從而懂得批判性地思考事物,統統都有關。」
唯有透過歷史,我們才能追溯事情的源頭。謝曉陽說,「讓我們回顧人類與動物一起走過甚麼路。當我們與動物之間的距離愈來愈近,不斷揮霍動物的權益時,希望(讀者)能透過我所提供的歷史面向,去重新調整我們與動物之間的關係。我們日常生活中有許多動物存在,包括皮具、食物、街邊的流浪貓狗,但很多人都毫不察覺。希望讀者能反思一下,我們與動物之間的關係,其實存在著許多不公義、殺害、剝削。我並不是要求大家立刻食素,但我們起碼要知道,人類正在不斷剝削及利用動物。」
野豬因城市化而被迫至走投無路、中華白海豚因三跑工程而絕跡於東大嶼、流浪黃牛走在馬路上被車撞死,香港動物的生存空間正因城市發展而受到嚴重威脅。要保障動物權益,政府訂立動物保護法是其中一條出路。謝曉陽指,澳門及台灣都已經有動保法,她希望港府都能懂得因時制宜,「十幾年來,香港人對動物的了解及理解都有增加、教育及社運上都開始提倡動物權益。懂得尊重動物是一個step、食素又是另一個step,港人與動物之間的倫理關係已逐漸改變。而許多法例都是透過人的倫理關係演變而推動的,希望政府知道,既然(人與動物的)倫理關係有改變,法例上都應該與時並進」。
記者:陳康麒
攝影:周頌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