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由老朱主編的〈麥田〉「理論與當代戰爭」系列一直在某種程度上讓我困擾,一則因為我的理論貧乏,二則因為他過於完整問題化的「編者序」總還難以容我超脫。我從那些熟識的翻譯者名單可以依稀知道,當初選擇這些書籍有特定的脈絡,但由於我處於討論脈絡外,因此也只能試著把它們放進我個人的關注點,做一點喃喃自語。)
保羅‧維希留(Paul Virilio)的《欺矇的戰略》(Stratégie De La Déception)對我而言與其說是社會理論,還不如說是技術、科學史的未來學。誠然,保羅使用了許多與布希亞類似的分析對象,亦嘗試對地緣政治做出當代解釋;他使用了許多社會、政治史的脈絡分析戰爭,也對當代的國家謀略做出批判性分析;但就像「擬像」幾乎超出了我的知識理解範圍,「全球資訊統制」對我來說也是一種貼近「未來」的語調。戰爭在作者筆下是魔術化,但政治對魔幻影像的需要,卻也可能增強了現實/真實的力量。
保羅使用很多描述當代資訊技術的例證,指出當代戰爭所使用的重要技術—隱誨、恐嚇、幻覺。但或許不應誤解這個分析與方法背景,因為他藏在字裡橫間的,無寧說是傅柯式「戰爭是社會關係的根本形式」的運用、延伸、變形,這裡核心探討的標的是權力分佈。
相較於傳統國家或政治理論(或許包括傅柯)較為在意的空間(地理)問題,保羅指出當代戰爭嚴重的預設了「速度就是戰爭的本質」,因此轉向「時間」問題。在「速度」意涵高張的狀態下,事件變的戲劇性的「即時」的同時,雖然彷彿對抗的可能被取消了,但實際上這種恐怖的平衡關係就是當代戰爭的樣貌,它依據的反而是隨處隱藏的對抗,雖然這種狀態企圖威嚇「抵抗」,可是無法毫無漏洞的阻擋突發事件。在這個狀態中,敵人既是可見的,更是「潛在性」的符號;後者既指出了無須戰爭的新型戰爭,卻也在普遍、人道的語詞中強化了執行戰爭的無可質疑性,而前者—可見的敵人,在零時間的科技戰爭技術下,已經漸漸成為配角。當「不可見」成為主角,意味著隨時介入的必要,它更可能因此顛覆法律的意義。
速度使得時間的重要性強化,同時讓社會事實變得空幻,但是戰爭背後的邏輯可能仍是土地與主權。因為,戰爭技術的進展、科學技術的發明,配合帝國主義侵略需要而進展而進展,也湊和著自由主義意識形態的變形而發明,既實質又抽象的,對於全世界的進攻、干涉、保護,也就成了世界霸權者順理成章出現成立「緊急國家(State of Emergency)」的「義務」,最後仍壟斷了全球資源分配的位置。換言之,技術、意識形態的進展的目的也正是保羅批判的核心線索。
如果我們記得傅柯「全景建築」中對「權力無所不在」的措辭,和個人個性化的強調,讀出傅柯對於政權(regime)在主體形構之作用中的批判。那麼,正如傅柯悲觀卻依然強調抵抗的可能性,我們也不應該把「嚇阻潛在地人」的當代戰爭技術視為絕對至上的統治。確實,在全球的尺度上,帝國勢力以「零時間」作為新的禮物遞送形式,卻不但沒有縮減對立反倒強化了權力零阻力平衡的張力,,不過卻也正是在這種張力中,我們應當期待「反絕對性」的社會實踐得以存有政治動力。
雖然,保羅的分析暗示一切政治行動的可能都將在即時中消滅,在統治者的語言中,一切都是可預料、可計算、可消滅,而且絕對是即時銷毀,而相對於此,恐怖主義恰好相反的方式固著了權力關係,但是,仍然存在許多領域得以超越國家宣傳機器的影像滲透術。或許我們無法改變主流的新型式知覺方式,但不參與幻覺建構的任何一方,而從土壤中重尋地下莖卻是可能的戰略;意外是霸權維繫的要素,意外卻也仍是揭露真相的策略,是核武發射器無法容忍的機械故障;如果空間戰逐漸被替換,那能不能在絕對速度的時代以拖泥帶水的方式重新喚回空間政治的戰鬥?易言之,在不斷朝向未來的技術猛進態勢中,反邏輯的邏輯如何從底層真實的生長出來,而即使是緩慢的?或許是個夢,但或許只在夢境中,未來能真正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