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
如果黑白是一種虛妄,
那麼彩色也是。
如果天國是一種虛妄,
那麼地獄也是。
不過,
一旦虛妄經過頭腦的詛咒,
就有能力變成真實。
女佣在身旁的聲音:
「大谷,
你看見那命運的輪子嗎?
轉動它,
人家說如果輪子停下來的時候,
鐵圈滑到輪心中央,
那個人就會下地獄啊!」,
大谷這就轉動了,
轉動那個輪子,
兩次都在正中央的地獄位置,
於是,
詛咒就生效了。
這是大谷的黑白大定,
世界從那一刻開始就變成黑白了。
世界從那一刻開始,
必須成為一個不徹不扣的地獄!!
以後我們看見的彩色世界,
是佐知的世界。
很諷刺,
一個活在天堂的人硬要打做地獄,
一個活在地獄的人硬要打做天堂。
這註定是大谷與佐知的二人舞。
佐知自小就在地獄般的貧民窟長大,
還要是遇上二次大戰的日本貧民窟。
她連咬實牙根也欠奉,
只有無窮無盡的生命力,
拒絕無力感最好的方法就是「好好去活」,
其他別無他法。
就是那種不思善不思惡只有要活著的生存力,
令無時無刻想証實自己是身在地獄的大谷鎖定了,
就像一個垂死的人,
在一大班旁觀者中指名道姓,
她必須成為他生命中的地藏菩薩!!
那時,
佐知正為自己偷圍巾的事辯護:
「我22歲人,
一直是個好人,
不能因為我偶爾同情一個冷得連圍巾也沒有的男人,
而犯了一次錯,
就抹煞我是個好人,
成為一個壞人,
不!
不能夠這樣!!」,
就是這種堅持要好好生存下去的生命力,
完全吸引了每天找尋地獄証量的大谷,
他不明白,
為甚麼有人能在人間地獄活得清涼自在!
如果妳真的是地藏菩薩,
就救我!!
其實,
他不是想獲救,
而是想連地藏菩薩也毀了,
地獄就真正永不超生了!!
到那刻,
他就可以上台做見証,
為甚麼我出身富貴!
為甚麼我才華洋溢風靡讀者萬千!
為甚麼每天我做盡壞事而且還是有數不清拯救我愛我的女人!
我還是會向下墮?
那個詛咒正在生效中!!
這就是大谷的唯一使命!!
他的才華吸引無數不能自己捨身相救的女子,
只是她們是不自量力,
小酒舖的老板娘不自量力,
媽媽生不自量力,
小秋不自量力。
又或者,
大家都太嚮往脫離苦海,
首先就要在大腦中建立一個苦海!!
而大谷就切切實實有一大片用之不盡的苦海!!
他可以令小秋為他一起殉情而死,
為媽媽生為他傾盡積蓄,
為出版界的人視之如珠如寶,
這就是地獄之火的自毀大能。
他每天為了要証實自己是地獄之子,
他必須製造無窮無盡的恐懼及混亂,
不是偷人錢就是到處勾搭各式各樣的女人。
他在自己的書中寫:「蒲公英,就是正直誠實。」,
他沒錯,
他正直虔誠地效忠兒時的命運之輪的承諾!
和整個世界下地獄!!
可惜,
他遇上佐知,
佐知無論處身任何境況,
她都處之泰然,
不,
她不是逆來順受,
因為她的世界是建立在心內,
那種只是求生存別無他念的大能,
令她生存至今!
無論丈夫如何犯錯,
她都一力承擔!!
她就像千手一樣,
只生起過一次退心,
動過一次氣,
就是大谷思疑她愛上了樁屋的年青客人的時候,
她將老板娘的和服擲向他,
「你當初不去樁屋就沒事了!!」。
之後,
她的世界還沒有變成黑白,
她的世界仍是彩色的。
只有當大谷引誘小秋一起殉情未果,
被警方控告他蓄意殺人罪之後,
她為了要找當律師的前男友幫忙,
第一次她從戰後美軍基地的妓女手上買了一枝口紅,
在唇上添色,
那是第一次她感覺生命色彩褪色的時候,
當律師說:「我一直想要妳。」,
世界就開始逐漸褪色了。
這不是生命力的倒退,
那是一種穿越,
不再堅持一種必須彩色,
不再堅持一種必須黑白,
不須堅持天堂!
不須堅持地獄!
才是一種真正的放下,
到了此刻,
她才放下自己一直賴而為生的堅毅,
第一次有無能為力的幸福。
是的,
無能為力是一種幸福。
這是每一個硬挺的人的終極幸福,
當被釋放的大谷問她:
「妳幹了甚麼他們才放我出來?」,
她答:「幹了不能啟齒的事。」,
於是,
一切才拉平了,
拯救者與被救者拉平了。
天堂與地獄拉平了。
櫻桃的彩色與蒲公英的素顏拉平了。
佐知拉著丈夫的手,
允許她的世界完全變成黑白,
當你衷心允許世界自由地表達自己,
世界才在妄念中第一次出場,
而不是一個詛咒,
一個腦中的詛咒,
無論你詛咒的是,
上天堂還是,
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