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次沒有成功的抗議。
香港藝術發展獎頒獎典禮的酒會六時開始,我從港外線碼頭循規蹈矩的走上新天星連接舊中環的天橋,原來十分鐘的路程,我卻邊走邊看,終於花了半個小時才到達大會堂。這高架的天橋,正是讓人盡目城市心臟如何被挖開的走廊,巨大的躉船吊臂,圍海築地,背後是Chanel 架設在原天星碼頭停車場上蓋的Mobil Art Show,遊客靠在欄杆拍照,也許只有香港,才會與遊客市民赤裸相見。2003年的藝術獎頒獎禮在禮賓府舉行,大廳雖小,風韻尤存。如今藝術獎升格,請來曾蔭權曾德成頒獎,卻是移步到這一爿敗瓦之中的舊禮堂。實在不無諷刺。
錯過了酒會茶點,給風吹得冰冷,碰到獲獎的鄧樹榮也忘了稱慶道賀,領了座位號碼牌逕自走入劇院。劇院座上幾無認識的藝友,西裝筆挺的大人物卻有不少。一輪娛賓舞蹈之後,曾特首才隨同舞者隊尾在藝展局人簇擁之下摸黑進場,一位黑實的西裝保安隨即站到台下,注視着整個劇院內的一舉一動。藝展局主席馬逢國致詞,內容像局方的工作報告,臨尾卻不忘提出關注西九,要求立法會能一筆過撥款。曾蔭權致詞,把藝術等同創意經濟,西九即是加強全球化城市競爭力。二人致詞,差不多共花去15分鐘,待得頒發終身成就獎,白雪仙從曾司長手上接過獎項,全場起立鼓掌,卻只見光頹頹的台上地氈和咪也欠奉,得獎者就連致謝的客套話也不容分說。司儀催人下台,要不是仙姐儀範雍容蓮步細,她踏台板全程不到兩分鐘!說藝術獎是社會對藝術家的嘉許,不如說是藝術獎支持施政!
在P16位子上我一直如坐針氈。入場前打電話給劉建華沒有人接聽,又不見他身影。他是傑出青年藝術獎評論組的得獎者,知道頒獎禮二曾到場,便一直在盤算如何可以借機抗議,翻來覆去的想了各種行不通的辦法。其他得獎者都被安排坐在觀眾席前方,獨不見Jaspar身影。曾特首事忙(今天公佈財政預算案),頒過獎給仙姐後又在簇擁之下離去。藝展局亦有備而來,不明言誰是頒獎給他的嘉賓。等得頒發給劉建華的獎項,卻是請請來了與他無關痛癢的上海戲劇學院榮廣潤教授。只見Jaspar穿一身紅黑風衣,手持一份沒有人能看清楚是什麼的雜誌,人家想要握手他又左閃右避,伸手攞獎卻又遞出雜誌。然而台下未及發出疑惑的聲音,他便又用單手接了獎座,全程不過30秒。下台後他怱忙離場,我想了一分鐘才尾隨出去,卻見他和同伴靠在精品店的櫥窗外,security之外,還有三名軍裝警察。為了什麼?原來是他和同伴帶來了兩塊粗裝濫造的紙牌,一面寫着要普選,另一面寫着天星與皇后碼頭。工作人員(包括藝展局和大會堂)不讓他的同伴進場,他又不想干擾其他的頒獎部份,目標人物已溜,計劃沒有成功,他便嘀咕着。而他姍姍來遲,是因為撲去找青文評論──原來他唔攞又攞的獎,要展示又沒好展示的,正是已故羅志華先生辦的雜誌。他沒有典禮場刊,拿了我的翻來覆去,隔一會才說:「吖,這個藝展局!」原來藝展局只邀他交出個人簡介,沒有邀他交出得獎感言。然而其他得獎者的專頁卻都分別印列了感言和簡介。評論被查禁,劉建華不是沒有前科。當局再是不容有失,也不能替藝術家改寫命運吧!於是他的簡介在版面上被當成感言處理,而委曲的全文如下:"1971年生。1989年六四屠城衝擊下進中文大學藝術系。1998年為反對藝術界參加功能組別選舉而開始投稿。2003年廿三條立法陰影下,為威尼雙年展香港館場刊所寫文章遭藝展局認圖審查並最終延誤出版,自始尤其關心本地政治藝術的作為。"
旁邊配上的圖片,是他坐在家的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前的留影──當然,圖片印刷暗啞,差點連他的尊容也看不見。
管治(governance)不會對藝術通容,卻又不得不嚴陣以待。還是未能想通,這是一種怎樣的狀況?我沿着來路走回碼頭。回頭看不見被挖走了的碼頭,整個大會堂景觀是香港文化的一道傷口。對藝術忠誠的藝術家當知獎項只是錦上添花,唯有藝術長存。所以看見樹榮、邢亮、潘國靈獲獎,我心裡歡喜。也嘉許為這個獎而奔走的工作團隊的努力。但拿獎項認真的,到底是為政者還是藝術家?明天、後天,有關獎項的報導將會襯托着財政預算案的創意產業佔530億元 GDP舖天蓋地而來。啊!忘了申報利益,二萬銀獎金實是吸引,我是藝術獎的落選者。抗議沒有成功,我唯覺Jaspar着實的真誠可愛,獎項實至名歸,應該拿二萬元來請客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