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獨媒記者謝詠芯
作者/胡平
原四通老總、八九民運領袖萬潤南先生在他的回憶錄《商海雲帆》裡寫道:「回顧1989年的那場風暴,感覺學潮就像是一輛沒有剎車、只有油門的越野車,不停有人去猛踩油門,卻沒有剎車功能。這樣的結果,只能是車毀人亡。」
到海外後,我曾經與胡平討論過這個問題。我問:「為什麼學運總是以失敗告終?」
他的回答很哲學:「因為他們不失敗不結束。」
對胡平提出的『見壞就上,見好就收的所謂策略,我認為沒有可操作性。因為實際情況是見「壞」有人上,見「好」非但不收,反而變本加厲、更加蜂擁而上。』
盡人皆知,和平佔中運動面對的不只是港府,而是北京,是中共。現今中共領導人,都是經歷過八九和六四的。假如說他們在有關香港的種種問題上可能持有不同意見,但是在有一點上卻不會有分歧。那就是,面對和平占中這種非常形式的公民抗命運動,決不能妥協。因為他們深信,讓步非但不能換來抗議者收場,反而會變本加厲,招致更多的人蜂擁而上。是的,他們現在壓力很大,但是他們認為,如果他們讓步,壓力只會更大。除非中共決定接受抗議者的全部訴求,否則,他們就不會在任何一條訴求上後退。就算北京打算放棄梁振英,但至少現在不會。這是中共現時的行為邏輯。我們務必要知己知彼。
10月12日,法廣(RFI)記者安德烈采訪另一位被指為八九民運「黑手」的王軍濤時,問到:「在學生和占中的社會人士這一方,有沒有做出妥協的可能性?」王軍濤答:「不可能。也有的人說,學聯如果宣布撤的話,他們也不撤。不撤的話,學聯就邊緣化了。我參加過七六年和八九年兩場運動,基本的情況就是:運動的領導核心更換得非常快。也就是誰能往前衝,誰就能成為運動的領導。如果你不衝,你很快就被邊緣化。在八九年知識分子的情形正是如此。這些學生上街的時候,他們說是讀了知識分子的啟蒙讀物,但一旦知識分子勸阻他們,知識分子就邊緣化了。然後北高聯不同意在廣場絕食,北高聯就邊緣化了,絕食團就成了主流。絕食團中,當多數人想撤的時候,說服不了少數,比如像李錄他們當時堅持要留守在廣場。我不評價這是對還是錯,只是從客觀上來說,其他人就邊緣化了,這些堅守廣場的人就成了核心和主流。我的意思是,在運動中,誰能體現正義感,淋漓盡致地表達運動的那種正義感,誰就成為運動的核心。只是在運動中比較理性的人先後都被邊緣化了。」
這就是我為什麼強調必須建立退場機制。一場公民抗命運動,如果建立不起甚至根本不去建立退場機制,或者認為不應該有乃至不需要有或者不可能有退場機制,那麼,除非一步到位的勝利,否則必敗無疑。
10月9日,港府單方面宣布擱置與學生對話。此舉立即招致更多的民眾和平佔中。這是「見壞就上」,完全正確。我建議,學生方面應提出,一旦港府同意對話,學生方面則宣布撤離(或至少宣布暫時撤離),為對話營造良好氣氛;若港府在對話中缺少誠意,拒絕任何讓步,則不排除在必要時重新佔領。
爭取民主不可能一蹴而就。以當下香港的情勢,港人完全有可能取得成功,但只可能是有限度的成功,港府和北京方面不是沒有做有限度讓步的餘地。但這就要求抗議者們務必能適時地轉換抗爭方式,當硬則硬,當軟則軟;一味的硬只會錯失良機,並使得整個形勢不進反退。不錯,我從一開始就指出,港府和北京很難在香港實行六四式的血腥清場,但這不等於他們不會有其他的辦法--我都能想出好幾種辦法來。在這件事上,不要把中共想得那麼笨。
六四這25年來,港人年年舉行大規模的紀念活動,要求為六四平反。鑒於香港的特殊性,中共都予以容忍。因為它知道,如果打壓,代價太高。再說,它知道它完全可以採取這樣的態度:抗議不抗議在你,回應不回應在我。有些問題,如23條,它權衡利弊,覺得可以正面回應;有些問題,如六四,它就是置之不理。
這次北京給香港提出的「普選」方案,引起港人強烈不滿。先前,港人以多種正常方式表達了他們的不滿,中共就是不理。迫不得已,港人發起了公民抗命和平占中,以故意違法的非常方式,造成了若干地段交通堵塞等效果。中共發現不理睬不回應不是個辦法,所以不得不應允與佔中者對話。但是,中共又決不會同意在「違法」行動面前就做讓步,因為它不敢開這個先例。以香港的問題之多,六百多萬人的大都會,聚集成千上萬的民眾抗命並非難事;一旦開了先例,不滿的民眾很可能再接再厲,一波又一波,中共要麼只有一退再退,一退到底,要麼就只有不惜代價強行打壓。再說,從公民抗命運動的歷史來看,很少有幾次是立竿見影,當場就使得當局做出相應改進的。大多數公民抗命行動都是在引起強烈關注之後,再轉而採用正常方式才進展的。
因此,結論很簡單,在和平佔中行動已經引起舉世關注,並使得港府方面(港府的背後是北京當局)同意對話的情勢下,抗爭者應該停止,至少是暫時停止這種不得已的違法方式,轉而採取其他正常方式繼續抗爭。
文章獲得作者授權刊登
作者介紹:胡平是資深異議人士,現居美國紐約,89運動的研究者,著有《中國民運反思》一書。現為《北京之春》雜志名譽主編,《中國人權》執行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