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冬天的末梢,我与田喜有一面之缘。
我和一个网络认识的朋友约了吃晚饭,他说,他那里刚好有一位做公益的人士来访,要不要一起见。我说好啊。然后朋友说,他是一个艾滋病人,也是一个艾滋病维权者。电话中,我愣了一秒钟,“没关系啊”。
于是就见到了田喜。
他一米七出头,身材很单薄,带着一个镜片很厚的金丝眼镜。他刚刚大学毕业,但看起来像一个中年人。他脸上有一些红褐的斑点,脸颊消瘦。
我的朋友当我面,埋怨着他,“田喜,你这样多危险啊。他们要真整你怎么办?”朋友继而转向我解释,“他前两天要去新华门陈情,结果在金水桥就被警察抓了,送到大钟寺派出所才把他放了。”
“没事,我现在都这样了。他们不敢抓我。只可惜我的材料都被他们收走了。”田喜说。
然后我们从房间出去找地方吃饭。那个冬天格外冷。田喜只穿着黑色的旧夹克走在街上,里面穿一件毛衣。问他怎么穿这么少,他说习惯了,不冷。我却看到他微微发抖。
饭局上,田喜主动要求服务员上公筷。他吃了很少一点,就说饱了。
席间,他说他还没有找到工作,但也不想找,找到了就没法像现在这样做一些事情了。他说他们河南驻马店艾滋病人非常多,很多和他一样,是无辜的输血感染者。现在医疗监督严格了,这个情况几乎不存在了,但他们这些历史遗留的受害者,并没有得到公正的对待。政府和医院不管,法院不立案。现在他身后的这个人群已经在不断地减少,因为越来越多人因病死去。
他说起这些时,语气平静,听不出怨恨。
他说他敢现在这维权,也是由于是艾滋病人的身份,那些警察一方面同情他,一方面也怕他,“惹急了咬他一口”。“如果是别人像我这样,早就送劳教了。”而对他,只是一个名义上发出但并不实行的治安处罚。
由于我是第一次接触艾滋病感染者,想知道他们的遭遇,但很怕措辞不当,触及他的伤心处。他比较沉默拘谨,主动说话的时候不多。场面有些尴尬。我和朋友于是聊起了另外的话题。田喜安静地听着。
饭局总共进行了不到一个钟,田喜说,要回住处了,注射艾滋病药剂了。我说次日,在北大有一群年轻人的聚会,你要不要来。他说好啊。但后来,我并没有叫上他。
那个冬天一去不回。
我的朋友告诉我,田喜在北京求学的这些年,吃了很多苦,很孤独。
我于是尽量想把他拉进网上的朋友圈子,那里面有很多一群关心时政热爱公益的年轻人。我在人人网推荐了他。但田喜,并没有怎么出现过。
田喜,田喜。
他的名字对他的人生恰成一个辛酸的反讽。
他于1996年因为在河南省新蔡县的一家医院接受输血而感染HIV,但那是,他并不知道。自那以后,他变得非常虚弱。
2004年7月,他透过验血发现他感染了HIV。他的维权正式之路开始。
……
但田喜终于还是被抓了。
不是在北京,而是他的老家新蔡,罪名是破坏财物罪。
新蔡县的领导让他从北京回去,答应给他解决,于是他回去了,拖了几周,领导却始终避而不见。
在新蔡县第一人民医院,那个让他输血感染HIV病毒的地方,院方负责人再次回避。他终于忍无可忍了,砸坏了院长办公室的一些办公用品。
8月17日,20多个警察把田喜从家中抓走。
明天,2010年9月21日,是田喜一审开庭的日子。我的朋友田喜,他将在那个象征公义的法庭上,遭受着不公的审视与侮辱。我却在这里无能为力,除了为他祈福。
他是那样的无害,他是那样的瘦弱。
不,他从不柔弱。他比我们很多人要坚强勇敢。
他背负着千钧沉重的苦难,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赤身裸体走在布满藤条与荆棘的路上。
我又想,其实,我们并非无能为力的。
田喜,我无法替你承担你的苦难,但我愿意为你见证。
就让我们成为一个个小小的发声筒,让心酸的故事口耳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