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子秋
中國女作家楊絳女士去世三四天,從官方媒體和各種社交平臺,掀起一股沸沸揚揚的「楊絳熱」,一篇標題為《一百歲感言》雞湯文在短短的時間裡就被刷爆了屏,但後來被人證實該感言系楊絳偽作。在這篇雞湯文中,絢麗煽情的「人生金句」充斥其中。其中「我們 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到最後才發現,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心的淡定和從容。我們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認可,到最後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係」這些和中國式為人處世態度相似的語句,讓很多人如激發到了G點一樣而欣喜若狂。
微信上雞湯鋪天蓋地,驟然讓人感到審美疲勞。今天和微信的朋友因余傑關於公眾對楊絳追媚的文章引發了討論,甚至有一點爭論的味道。想起一個與世無爭的百歲老人的過世,竟也引起這麼大的動靜,不由得也過來湊湊熱鬧寫點文字,和大家探究追尋一番。
從余傑這篇文章敘述的主旨看,似乎是想通過對褒揚馮友蘭兒子的作品,來表達自己對錢鐘書夫婦的不以為然。我對這篇文章的大部分內容都不感興趣,惟開明宗義提出的「破除偶像崇拜」的說法,無論是觀點或者說是憤怒的小鳥式的情緒表達,都覺得可以理解,甚至亦有不同程度的贊同。
但不贊同余傑從道德的方面對他人是是非非的妄加指責,從某種意義上講,包括余傑先生,我們都是犬儒,只是為了生存而扭曲自己。郭沫若、馮友蘭雖然在自己某個人生階段依附於權貴,但又有幾個人去關注他們帶給人的文化視角,他們對中國人解放思想帶來的震盪有幾個人深知內裡。
馮友蘭先生的《中國哲學簡史》是於七十年前所作,但在今日看來,猶如剛剛出爐的宏大傑作,他那跨時間跨空間的風韻又有幾個人領悟過。如果我們用存在主義的觀點看,他們的那段被道德指責的時代就一定有其存在的理由。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比保護自己更合理的事情,余傑先生也不是為了找自己的生存之地而遠走地球的另一半嗎?
錢鐘書夫婦是中國知識份子中現代犬儒主義的典型(在這就不贅述犬儒的來源及哲學思潮),這個知識份子群體,他們在苦難中表現出的「無爭」,或者說是一種對現實不反抗的理解和不認同,但對於現實所給予的好處利益照單全收受。他們時常扮出一副「難得糊塗」的樣子,其實他們一點也不傻,他們是在深思熟慮地裝傻。
回看過去的政治鬥爭風起雲湧的年代,知識份子能夠不自我作賤,不為自保而站隊和表忠心,保持有尊嚴的私人生活,就已然是在抵抗強權。楊絳這個百歲「宅女」用自處的方式保存高潔。但這種「高潔」,是一種誰也無法知道是抗議還是沉默,但歸根結底,表像所演示的是對環境一種犬儒式的妥協。
在他們看來,既然這個現實沒法讓自己說真話,那麼你要我怎麼說我就怎麼說,我不這麼說也得這麼說,由不得我心裡想說什麼。我為你背書不見得有好處,但不替你背書,就可能有麻煩。既然你要的不過是我擺出相信的樣子,我又何必在說真話上面挖空心思。
在特定環境下的犬儒,既是一種智慧,也是一種無奈。從佛教的中觀思想看,犬儒包涵著般若的思維,它包含一種時空的綿長和空間的現實妥協。自己亦認為,犬儒是一個讓人讚歎的思想保護囊,很多思想的文化的精髓都在各種環境的衝擊中,被犬儒的妥協現實態度保存了下來。
現代犬儒大多都有自我保護的自私意識特徵,所以大家對這類犬儒總是在道德感觀上不怎麼待見。但相比于一些寄生於強權意識形態的打雞血分子來說,犬儒是一種獨立的意識,這種反思而清醒的人文精神,對處於當下特殊文化環境中的中國人來說彌足珍貴。
大家對近日楊絳的追媚,多數其實都是顯示一下自己的虛無縹緲、連自己不清不楚的道德觀而已。對於中國知識份子群體中眾多的楊絳們來說,他們根本不在乎你對他們的追捧,或許他們會說:「呵呵!我們一輩子在裝逼逗逼,可是這些可愛的人兒,他們在真傻逼啊!阿彌陀佛!」
據楊絳自己所言,自己曾經也因為自己愛女被人打和別人大打出手,可見她也是個凡人,而不是一個完全無爭的聖人。據我看來,她也就是一個比較特別比較律己的老人而已,我想九泉之下的她也最受用對她這樣的評價。把一個過了身的百歲人瑞拉到道德的漩渦裡,本身就不怎麼道德。
如果當她得知自己成了爭相崇敬的道德範本,我想她未必會甘心情願把這頂道德桂冠頂在頭上。還有一種不太清楚的感覺,就是我們認識她的空間還不止目前的喧囂,若要真正認識中國式犬儒的意義,還需要撥開意識形態的引導而交給時間來厘定。
迷信崇拜似乎已經成了是中國人根深蒂固的文化基因,廚子有廚神,木匠有木匠神,裁縫有裁縫神,有什麼行當就有什麼神。如果有很多人傷風感冒流鼻涕,或許就會冒出一個鼻涕神;大家都開始喜歡放屁了,也有可能蹦出屁神出來。中國人什麼都可以有,唯獨不能有自己。
就如走路,明明可以自己走,卻總願意扶著牆蹣跚躑躅;處理俗事,自己可以做偏要請人幫忙,以顯示自己的人脈;做中國文化學問,總是在古人權威的陰影裡打轉轉,寫文章寫詩作畫,都要用古德大家來裝點門面,弄成雲裡霧中一片片。而對於思想認知來說,人家編個籠織個筐,就有人聲稱在表達思想自由,然後就心甘情願地鑽進去。
中國向來都有用一些特例的人做範本,為權勢意識形態造神的文化傳統。楊絳女士的去世,掀起全民雞湯與濫情的悼念,或許就有輿論導向在作祟之嫌。將楊絳的個人處世之道披上雞湯外衣,讓全民來唱溫情的悼念之歌,龜縮於自己的殼子夾著尾巴做人,這樣的紀念本身就是廉價、淺薄和功利的。
在自己看來,過分用道德、傳統或博大精深的東西綁架愚民的價值觀,也該歇歇菜了!如果中國人不要在把自己的幻象寄託在偉大人物的身上,只切記亞里斯多德說『吾愛吾師,然吾更愛真理』,多一些理性和反思批判的意識,相信自己迷茫的心就少一些機會被迷霧所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