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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密網絡輿情分析師:「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泡泡特約報道,原文) 工信部計劃每年「培訓10萬網絡輿情專業人才」,以填補官方所說的120萬的網絡輿情人才的缺口。爲了進一步了解新興的網絡輿情分析産業,泡泡特約記者參加了中國東部某城市舉行的第三期網絡輿情分析師培訓班。

在培訓班上,學員王明在考慮換一份工作。新工作的工資據說是現在的2—5倍,不過他還在猶豫,因爲相較于目前的記者工作,這份新工作有一個被大衆戲谑的名字,叫「五毛」。「五毛」,中國大陸受雇發表傾嚮于政府言論的網絡評論員,因每發一貼可得五毛人民幣而得名。

與王明的糾結不同,李強很果斷地報名參加了培訓。在D城擔任政府宣傳工作的李強並不在意“五毛”的戲稱,「我早就是五毛了」,他每天最重要的一項工作,就是在各大網站、論壇上,搜集政府信息。

「承擔爲黨政機關、銀行等金融機構及其他大型企業決策者提供輿情監測報告;負責重點輿情事件的應急處置和咨詢方案提供。」這一職位描述,來自中國官方通訊社新華社的一則招聘啓事,招聘的崗位是「網絡輿情分析師」。

不同於五毛

網絡輿情分析師的一天是這樣度過的:每天瀏覽成百上千個網頁,對突發公共事件和熱門話題如數家珍,迅速把握熱點,分析研判輿情,預測輿情走勢,以化解危機。

網絡輿情分析師與「五毛」並不完全相同。互聯網觀察家北風在接受泡泡網記者采訪時這樣總結道,「網絡輿情分析師是把民衆意見從網絡搜集上來,五毛是把官方意見從網絡推廣開去,是不同的方向。」同時,網絡輿情師也似乎更「智慧」,不是一味刪帖或跟帖,同時也加入回應、處理等行爲元素,引導輿論,化解危機。「輿論審查的要義,不再是信息的封鎖,而是對信息解釋權的爭奪。」中國媒體人長平說:「奪得了信息的解釋權,同時也進行信息的部分控制,當局不像外界想象的那樣害怕更多的信息進入。」

因此,人社部在2013年年末給這「智慧」的職業正了名,宣佈可對這一職業正式頒發合格證書。

國家戰略的網絡輿情分析

從2008年湧現網絡輿情分析師這一職業到2013年被正名,在長達5年的時間裏,網絡輿情分析師一直作爲一個新興職業見諸報端,並未太受關注,直到2014年2月,一切開始發生變革。

「2014年2月27日,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領導小組(以下簡稱「中央網訊小組」)宣告正式成立,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親自擔任組長,李克強、劉雲山任副組長。」這一消息立刻在中國官場引起一陣騷動,因爲在中國,只有四個小組由國家主席習近平親自任組長,即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國家安全委員會、軍改領導小組以及中央網信小組。人們驚訝地發現,網絡信息安全已被中國新一屆領導人提升至國家戰略的重要層面。

中國媒體人安替告訴泡泡,這意味著政府「把互聯網當成黨和政權頭等重要的事情來抓。」

網絡安全涉及網絡系統的硬件、軟件及其系統中數據保護等。而頗有中國特色的網絡安全也包括「網絡輿情監控」,簡而言之,就是通過技術手段監控網絡上民衆的言論、信息、態度以達到維穩的目的。

目前中國網絡輿情監控主要由像李強這樣的宣傳幹事兼任,行政體制內並沒有專業的網絡輿情監控、分析、管理師等人才或專屬崗位。一夜之間,培養網絡輿情分析師成了各級官員積極響應中央政策最迅速的「使命必達」。工信部計劃每年「培訓10萬網絡輿情專業人才」,以填補官方所說的120萬的網絡輿情人才的缺口。

媒體人安替表示,中國的網絡管理已「從懲罰性打擊變成了預防性打擊,在任何一個政治類賬戶還沒有産生任何社會效應之前,都要扼殺在搖籃中。」

吃螃蟹的誘惑

人民網輿情監測室與工信部電子情報所全國網絡輿情技能水平考試項目管理中心(以下簡稱“NPST”)開設的網絡輿情分析師培訓是輿情培訓市場的兩大官方主力,尤其是工信部旗下的“網絡輿情分析師”培訓,因通過考試後可獲得“官方證書”而頗受市場歡迎。

工信部NPST的人才培養體系分爲助理輿情分析師、輿情分析師、高級輿情分析師、輿情管理師、高級輿情管理師5個層級 。在泡泡特約記者參加的培訓班上,共30多位學員中就有2/3的人報考了網絡輿情高級分析師的培訓,其中不少人已通過了初級的網絡輿情分析師考試。

輿情培訓班爲期3天,網絡輿情分析師的培訓費爲4735元;網絡輿情高級分析師培訓費爲5685元。由于NPST開班城市和班次並不多,同一地區一個月僅開班一次,所以參訓的大部分學員來自外地,甚至有學員從外省趕來參訓。如果參加網絡輿情高級分析師培訓班,培訓費加上3天的住宿費、往返火車票或機票、餐費等,總開銷需要近萬元。

像李強那樣由所在單位報銷培訓費的不在少數,甚至有不少政府單位組團參加培訓,授課講師會根據培訓單位性質及日常工作內容調整案例及實際操作等內容。

當然,也有像王明那樣需要自掏腰包的。爲了謀求更好的職業發展,王明需要支付往返差旅及培訓費用近1萬元。對王明而言,這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但網絡輿情分析師的官方所稱工資約爲9000到25000元,這對月薪僅5000元的王明是極具吸引力的。

從事政府維穩工作的倩倩坦言,工信部認證的證書是其報名的很大動因,「未來如果單位開設輿情類崗位,有這樣一張證書肯定會被優先考慮」,倩倩認爲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容易獲得更多的機會。

學員多有官方背景

目前中國網絡輿情多爲事後應對,很少能夠做到事前預警。雖然中央一再強調要以引導輿論爲主,但一旦發生負面新聞導致群體性事件就會使相關輿情從業人員及當地政府官員落馬。中國官場的懲罰體制,導致輿情從業人員習慣性在輿情還沒發生大規模傳播前優先選擇刪帖,直至輿情大面積傳播後才想辦法作輿論引導。本質上而言,在網絡輿情人才體系初建、培訓課程並不成熟、行業缺口巨大等多重因素下,中國現階段網絡輿情人才的培養重點,似乎仍然是滿足官方維穩需求,這些官方需求包括避免群體性事件、處理地方政府領導負面新聞等。

泡泡網特約記者在臥底NPST杭州培訓時發現,大部分學員來自地方政府,多是政府高層、宣傳幹事、維穩人員及相關機構工作人員,也有不少來自大型企業的負責人和媒體記者等。即便是來自企業或媒體,也都是有國家背景的企業和媒體。

肖冬和張華是浙江某下屬地級市的宣傳幹事,他們一起報名參訓。課程上學習的網絡輿情監測系統他們已非常熟悉,這次參訓主要是爲了更系統地學習「官方知識」。

“領導愛看怎樣的輿情報告”

這些官方知識,也由官方人員來教授。泡泡記者參加的NPST培訓的官方講師有來自工信部情報所NPST管理中心的;有來自浙江省公安廳網警總隊的高級官員;有從事官方輿情監測分析工作多年的職場前輩;也有知名高校新聞傳播系的主任。

浙江省公安廳網警總隊的高級官員透露官員找他刪除負面他是如何處理的;官方輿情監測分析中心的前輩則分享“領導愛看怎麽樣的輿情報告。在過去幾年裏,國內知名的沈教授開展政務、輿情培訓講座多達200多場。在我好奇這些講授的內容和效果,沈教授卻在不停講述中國高級官員在培訓中與他産生的交情。聽起來,輿情分析師的培訓場更像是另一個官員社交場。

培訓採用案例式、研討式授課,課程內容包括輿情信息工作體系、網絡輿情的策略管理、輿情的監測和監控管理、網絡輿情分析研判、網絡輿情應對、輿情處置案例分析、輿情報告的撰寫以及輿情系統操作實訓等。課程中涉及的案例分析包括溫州蒼南事件、平度縱火事件、啓東事件等群體性事件。

參與培訓的30多人在機房內上課,上課時間從上午9點至下午16:30,除了理論知識及案例分析,學員們也可在電腦上進行輿情監測系統的實訓操作,第三天培訓的下午直接進行考試。

體制內的晉升

肖冬很習慣這樣的官方培訓。

他的履曆讓我印象深刻,知名學府浙江大學碩士畢業,曾任職於世界500強外企。過去他的工作接觸頗多外企開放思想,而他最終選擇返回老家擔任一個月薪僅3000元的宣傳幹事,這讓我充滿疑惑。

「很鄙視我,對嗎?」在我提出這一疑問時,他很敏感地搶答,這是一個他被無數人問起過無數次的問題,“我不喜歡大城市裏浮躁的環境,圖安逸,就回老家考公務員了。”

肖冬30餘歲,3000多元的工資即便是在他所在的地級市也不算高,但他仍然是家鄉人眼中的驕傲,找媳婦結婚也都是一路綠燈,因爲他是爲政府工作的公職人員,享有較好的福利待遇。

在中國這樣一個一黨執政制的國家,大多數人仍然認爲「公務員」是安穩的職業,政府不會虧待自己人。像肖冬這樣已在體制內的基層公務員,他們希望通過網絡輿情分析師這一新的職業技能,在體制內獲得更好的晉升和待遇。

至於是否喜歡他這份未來的輿情管理工作,肖冬反問道,“哪有那麽多的喜歡和滿意?就這樣,挺好的。”

(爲了保護受訪者,文中均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