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大孫曉嵐早前說未來一、兩年學生組織悼念六四將畫上句號。這一句又引起香港人應否繼續悼念六四的爭論。
不少的討論都會假設這是上一輩的香港人與年輕人的爭議、是世代之爭。但筆者認為這未必是一個最好的描述。因為分歧出現的主要原因很可能不是年齡,而是人生中不同的經歷。説這分歧是源於一群親身經歷過六四與對六四只有簡單和二手認識的一群對六四的不同認知、感受和詮釋可能是對這分歧更準確的描述。如果將焦點放在「年輕人」這身分上,關於這分歧的討論很可能又會進入世代之爭之説。而且,太強調「年輕人」這身分或多或少都是一種標籤,卻未有在社會政治問題上真正給予他們與「成年人」同等的地位。
新生代不悼念六四是人之常情
要思考為何會出現不再悼念六四的主張或許可以從思考為何會有一群人去悼念六四開始。
大部分現在會悼念六四的人大多數都是生於六四前,是親身經歷過六四的一群。而筆者相信和假定大部份經歷過六四的人也是支持繼續悼念的。筆者認為這是因為六四是他們的集體回憶。從電視中看到解放軍開入天安門廣場、學生被射殺、群眾用三輪車將中槍的學生和民眾急忙送進醫院、鎮壓過後天安門附近屍橫遍野、和與家人一起痛哭流淚的場面都深深烙印在他們的記憶當中。事實上,近日不少支持悼念六四的文章都是以自己的個人經歷作為基礎。而對於現時五十歲以上,即於六四時是二十多歲的人士,六四更並不只是如中大周豎峰所言的只是一般的慘劇,而是對民主回歸和對中國民主發展的一種打擊,而這當然是擺脫不了他們的中國人身分認同。事實上,周永生教授於其著作《香港人的身份認同和價值觀》中指出香港人的身分是七十年代才開始形成,而他個人對中國人這身分認同從未離開,這也應有一定程度的代表性。所以縱然他們身在香港,但北京所發生的事卻絶對是有切膚之痛。且看當年一百萬人在八號風球下遊行,於參與的人數和佔人口的百分比上都是零三年的七一大遊行不能相比的。
然而對於不少出生於六四後的一群,他們沒有親身經歷六四、缺乏學校全面和客觀的中史教育,所以他們對六四的認識是二手、片面、和模糊的。六四對於他們來說只是一場解放軍開槍殺死自己民眾的事件,卻不太認識事件背後中國的大學生對反貪污和民主的爭取。另一方面,六四後出生的一群所經歷最深的是回歸帶來的身分轉變、沙士、中港兩地人民交往所帶來的矛盾、中央政府和西環不斷的破壞一國兩制和阻礙香港的民主進程。他們所經歷和體會最深的是與中國在文化、社會、政治、和經濟的全方位衝突。這驅使他們徹底地放棄民主回歸中國的名題,而更重要的是這令他們對中國和內地的人民極其的反感和厭惡、缺乏,甚至是否定對中國人的身分認定,並且開始追求獨立,為要與中國和內地人民作出區隔。在這一推一拉的情況下,六四對他們來説就好像美國的九一一,我們或許會對九一一有所感受,但不太會悼念九一一。同樣他們也不太可能會悼念六四。再加上近年傾右和現實政治的思潮下,他們怎可能會承繼六四的回憶?
所以對是否記念六四的分歧並不一定是源於世代之爭,卻更是因經歷所驅使的必然。對經歷過六四的,這是永遠不能磨滅的印記,就如經歷雨傘運動和魚蛋騷亂的一群一樣,所以不論是否建設民主中國、不論悼念有沒有用,也是會繼續悼念下去的。所以沒有親身經歷過六四的不需要否定悼念的活動,因為悼念活動的本身就是對自己已離世親人的春秋二祭一樣,不論有沒有用還是會去拜祭先人的。同樣,對於經歷過六四的也不必驚訝和憤慨六四後的一群不再悼念六四。這不是世代或政治理念之爭,更是人之常情。
歷史只可以由上一代繼承下去
但如果經歷過六四的一群很在意六四後的一群不再悼念六四,那就出現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就是為什麼經歷過六四的一群會覺得六四應該要由六四後的一群承傳下去? 為什麼如此在意? 最直接的原因可能是因為他們需要平反六四,而他們認為這是不可能在他們有生之年完成,所以需要有所承傳。但再進一步的去想,另一個更深層次的原因可能是那種期望下一代能完成上一代未能達成的事的普遍心理和慾望。這裡所指的並不只是平反六四,更是那種中國人的身分認同。
但或許我們要承認,六四的歷史只可以由經歷六四的一群去承擔,不能依靠後來的人。自己的事自己做,主要的責任應放在經歷六四的一群的身上,而不應將責任交給後來的一代。沒有任何一代人有權力去要求後來的必需承傳上一代的歷史,特別是大家的身分認同有嚴重落差時。筆者這樣說並不是指不應將民族或群體的歷史教育下一代,而是說下一代也有權選擇自己行的道路。事實上下一代所選擇的道路並不在任何人的掌握之中。而當下一代選擇另一條道路時,上一代也無需要大力批評。其實這也是歷史中的必然,以東亞地區為例,現在台灣就算在最深藍的人士當中相信也沒有多少人還繼承著蔣介石反攻大陸的心願吧;在越南和日本,從前的敵人現在已經成為顆伴和盟友。如果這一代自己也不落實去做,實在也不太能將自己的願望強加在下一代身上,期望下一代為自己埋單吧。
但這並不是説甚麼承傳的工作也不做,事實上經歷過六四的一代也應要反思為甚麼出現這樣的分歧? 或是自己對這分歧的出現有甚麼的責任? 是否過去實在如批評所言只著重六四的晚會卻沒有實質推動六四承傳的工作? 其實並不只是六四的承傳,更是民族身分的承傳。始終,六四是中國民族歷史的一部份,所以絶對是與民族身分有關。過去幾十年的香港人被不同界別的人士塑造成為只著重金錢、自身和即時的利益、在文化上膚淺、短視和沒有性格的一群。社會沒人真正理會歷史和身分的承傳,最多只是非常功能化地傳承六四。其實需要重新結連的不只是六四,更是香港人在中國大陸的身分。中央政府故然深明此道,所以不斷通過有形無形的國民教育、資助學生就讀大陸院校、經濟和貿易措施和政策、和各種的城市土地規劃安排等,嘗試將他們為香港人安排好在中國的角色套在香港人身上,但經歷過六四、對中國人身分有深切認同的應反守為攻,建構一個香港人在中國大陸新的角色和身分。不然將難改變六四後的一代所要選擇的道路,而六四悼念的型式、意義、和參與也將難有改變。這是龐大的工作,但或許這也是一個好的機會讓現時民主派中的老將退下來專心做建設民主中國的事情,將建設民主香港的工作交給年輕的黨員。
不悼念六四也請不要排斥和搞雙重港獨
不過,縱然筆者認為後來的一代有選擇自己道路的權利,但筆者也想指出一些學生和本土派人士的言論和主張實在是帶著驕傲和敵意。他們選擇割裂和排斥的並不只是中國人的身分或國內的民眾,更是其他對六四有所感受的香港人。他們仇視的並不只是大陸民族,更是擁抱大中華思想、支持民主回歸的一群。他們或許是怨恨上一代的人作了愚蠢的決定,認為自己現在所選擇的才是正確的方向。然而,筆者想請他們思想,如果他們身處上一代的環境、時空、和思潮,他們會否也會作出同樣的決定?請他們思考他們能否肯定自己現在所做的不被他們的下一代痛駡?我也想請本土和港獨的人士認真理解和理會其他香港人的想法和感受,而不是選擇仇恨、嘲諷、和排斥割裂的取態。因為這其實是在否定其他持不同立場和意見的香港人也是香港人的身分,並且在表達只有你們才是香港人的立場。如是這樣,那麼你們所爭取的並不只是本土或港獨而是「港港獨」 ── 雙重的港獨。因為你們不只選擇了要從中國獨立出來,你們也選擇了要從其他香港人中獨立出來了。筆者想真正能夠帶領香港獨立或與中央政府拗手瓜的是一個能先團結香港的人。
最後,作為信徒的我,我相信上帝察看世人所做之事,就算今日不報,甚至香港無人再紀念六四,但我相信,在適合的時候,上帝的公義必然會來到,六四的冤總會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