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軍政府血腥鎮壓和平示威者及手無寸鐵的僧侶,惹來多國批評。中國隨之成為眾矢之的,有指中國是緬甸的最大軍火供應者;有指中國只顧及到緬甸的能源利益,置人道責任之不理,未能說服國際社會中國如何是一個負責任的大國。香港及西方媒體還估計中國會如處理北韓核問題一樣,運用其對緬甸的影響力以解決今次危機。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亦認為民主化是解決緬甸問題的最有效方法。
筆者上星期的博士研討會題目就是緬甸的最新局勢,發覺西方的同學過份倚賴西方媒體提供的資訊及分析,對中國在緬甸的影響力未能作出客觀的分析,部份甚至對緬甸的政治情況不甚了解。雖然筆者認同中國需要對緬甸軍政府的暴行負上人道上的責任,但除了批評中國之外,亦希望更多人了解中國為什麼進退失據,中國在緬甸的影響力是否與之於北韓的相同,以及提出緬甸憲法與民主化同樣重要的問題,至今西方及香港的媒體均從未提及。
其實緬甸問題對中國來說,不只是經濟及能源的問題,亦關乎中國建立新世界秩序的領導地位。這裡說的新世界秩序並不是佐里克所指的「利益相關者」,而是中國與俄羅斯及印度共同發表的新世界秩序觀。當中的「不干預別國內政」更成為核心價值,亦見於東盟的《友好合作條約》及上海合作組織的憲章。中俄印視不干預政策為新秩序,皆因恐怕美國以人道主義或民主之名干預鄰國事務。中俄一向都指美國持有雙重標準,美國在冷戰時不就因戰略考慮而與獨裁政府妥協嗎?印度有一位前政府官員指出,美國因經濟需要容忍中國的人權問題;同樣因反恐需要無視巴基斯坦本身就是一個援助恐怖分子的國家。中俄印質疑美國在民主和人權以外的政治目的是不難理解的。鑑於不少發展中國家都不喜歡美國有條件式的援助及其緊隨而來的政治及經濟干預,中俄印的不干預政策便大受歡迎,特別在一些獨裁國家。現在的問題是,中國若果跟隨西方以人道理由干涉緬甸的問題,即中國以後難再以不干預政策阻止美國在亞太地區擴展勢力。其次,中國亦會失去建構新世界秩序的領導地位,很難再號召各國抗衡以美國為主的西方價值觀。吊詭的是,西方以緬甸問題看中國是否一個負責任的大國;第三世界國家及東南亞各國亦以緬甸問題看中國是否對不干預政策信守承諾。加上人道主義的道德指控,中國是進退為谷。
香港及西方媒體憧憬中國會運用影響力解決緬甸問題,問題是中國有多大影響力?緬甸最少有廿七個民族,由十七個軍系統治 (原來的數字更多,但有些投降於軍政府),現時的軍政府與不同地區的軍系於九十年代起先後簽訂停火協議,條件就是地方軍系擁有自治權。舉例說,與中國雲南最近的 National Democratic Alliance Army (NDAA) 做的生意牽涉黃賭毒,據聞中國有官員一晚在 Mong La 輸掉巨大金額。中國政府早幾年曾經派軍到邊境掃蕩,割斷 NDAA 區域的電力及電話通訊。但是 NDAA 最近又再攪賭場,還自組發電機以免中國又發難,亦大攪網上賭場,招攬中國各地的賭民。中國也頭痛,中國可以叫緬甸軍政府管理一下 NDAA 嗎?根本無可能,各個軍系基本上是自治的,不分裂出去已是萬幸。中國就算加強邊境的掃蕩以打擊地方軍系的黃賭毒生意,或減少中緬邊境的經濟往來,這能否對奈比多的軍政府施壓亦是未知之數。媒體亦誇大了中國在緬甸的經濟影響力,泰國是現時緬甸的最大貿易國,緬甸的油氣項目亦早已被泰國及印度分得七七八八。中國就算不投資實兌港到雲南的輸油管,印度亦早已與軍政府談好了由緬甸到印度的天然氣管道項目。中國不賣武器給軍政府,印度 (印度於02年恢復對緬甸售武) 及新加坡亦足以補上中國的位置。可見緬甸的情況與北韓的情況不一樣,金正日中央集權,中國可以直接施壓;北韓大部份的物資及經貿均是倚賴中國,緬甸卻不是,中國的影響力自然力有不及。這不是淡化中國在緬甸的影響力,但這是事實。同樣,中國的影響力有限,但亦可以更積極以不直接干預的方法參與調解緬甸的局勢,例如中國可與印俄或東盟聯手與緬甸軍政府舉行會談,總好比以不干預之名冷眼旁觀。
正如上文提及,緬甸民族間的矛盾,軍系間及軍系與中央軍政府的利益衝突,民主化能否完全解決緬甸的問題仍是未知之數。特別是軍政府於九月初公佈的新憲法,不單剝削人權及政黨的公平競爭,地方的自治權亦沒有得到保障。有報導指各地軍系對此甚為不滿,有部份更開始重新武裝起來。其實緬甸最初成立時是聯邦制,根據1947年彬龍協議 (Panglong Agreement) 的精神,憲法的第十章賦予各邦以法律及公投途徑尋求獨立的權利。民主政制一時三刻未必可解決緬甸的所有問題,阿富汗及伊拉克就是最佳例子。西方除了關注釋放昂山素姬及成立緬甸的民主政制之外,亦不可忽略一套完善,可以平衡中央與地方及各民族間權益的憲法。否則緬甸軍政權瓦解,因軍系混戰而陷入無政府狀態的時候,受到傷害的緬甸人民將會更多。民主是重要,但民主的制度亦是建基於一套完善的憲法,緬甸的憲法似乎沒有什麼媒體提出及關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