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Eve (影子計劃參與者)
28.4.2012
時代論與文學批判:重新解讀之可能
余在思先生首先透過個人經驗指出一般解讀聖經的不同方式,以確立論述之基調。余在思先生中學時期在基督教學校就讀,這傳統教會學校著重道德,以系統化的形式解讀聖經,整套教會中的說法-靈肉之分,形而上的操作,在生活每一層面都出現。對他們的管理方式是以權威、保守方式進行,對道路有明確的指引,如路上遇到「污穢」訊息必須繞道而行,避免接觸不良的意識;他們著重形而上的操作,相信靈肉二分,追求精神上的層次,因此認為任何社會的參與──甚至辦學──都是不當的。這種保守派基督教團體多以時代論解讀聖經,有人以魔鬼伙伴之角的數目與歐盟成員連結,雖然這種方式能與現實的某些情況相應,猶如預言般確立權威,但他認為聖經中還是有很多無法與現實對應的情況。
新思潮的襲來,余在思先生就讀的神學院讓他接觸了另一種相對較為前進的思考,解讀聖經的方法也有不同。
以文學批判為解讀聖經的形式,以聖經為解讀的中心,從文學方式如修辭學、字元、編排思想、文本分析甚至經外著作的方式去解讀經典。這種文學論的方式不只對應時代,也不一定可實現於現在的生活,傾向個人化思考,但詮釋空間則大得多。
保守派基督教團體有明確的道德和信仰信條,以權威式的方式操作,凝聚力較強,有明顯的動員能力,然而思考空間有一定的限制,在信仰看法或在經驗方面均有缺乏的地方,並且難以應用於現實的生活層面,使信仰變得抽離,割裂了信仰與生活層面應有的關係;另一方面,文學批判式的解讀方式相對開放、多元,但群體的凝聚力不足。
基於以上兩者的側重點不同,對馬太福音解讀的方式亦因而迴異,並且各有限制,在思考、個人、生活、社會、信仰都有缺乏的地方,從中可知以前的解讀方式或未完善,使馬太福音在不同的重組和解讀上有了疑問,也增加了重新解讀的可能性。
馬太福音第廿四章──「這都是災難的起頭」
余在思先生在從個人背景、經驗建立的基礎上展開論述,並從《馬太福音》第二十四章中,抽出重點,在思想上和解構上作出解讀,作出政治性、社群性的思考。
一般此處會與耶路撤冷被毀、聖殿被拆之事對應。余在思先生指出雖然有不少人說這是預言,然而這預言的意義其實不大。原因是在當時的羅馬奴隸制度的壓迫底下,社會處於一個邊緣化的位置,然而在這樣的社會中,人的革命精神很強,所以這樣的事情發生幾乎是理所當然,因此這種預言不過是如同對時事評論一樣般的分析得出的結果,除了耶穌外亦有不少其他人能道出。
關於世界末了的預兆,當時人認為末了指的是彌塞亞的降臨,亦即是國度復興。不過保守派以靈性化的方式解讀──「耶穌在靈接你升天」,但對猶太人的背景來說,指的是以色列國的國度復興,因此所謂的國度更新,可以說是一個能脫離羅馬政權困迫而獲得自由的想像。
關於末世之災難,其中一個是「『民要攻擊民,國要攻擊國』,多處必有饑荒,地震。」每當日地震發生,這句話均會被保守派教會所引用,被解讀為末日的來到,余在思先生指出,他們抽取社會發生戰亂的特徵與經文作出對應,這其實是一種透過演練強化群體意識的過程,提供一種末日的想像建構權威;其操作方式仍然是二分的,如有人把這段經文在六四時提出來,他們會把六四發生的事情和經文的災難對應,但所持的態度卻是隔岸觀火,不切實談論和進行政治批判。而這種做法鮮有在文學批判中出現,文學批判不一定會與現實對應,他們認為這些地震災難是頻生的,而人們已身處其中。
以上兩種對末日預兆的解讀,似乎都是在於要作出警醒。不過余在思先生認為此段的最有趣的地方是「這都是災難的起頭」一句。災難在希臘文中有生產的意思,亦即婦人生子,這些災難的預兆都是生產的開端,對希伯來人來說,生產是一種祝福。如在摩西五經中,摩西的出生是經歷災難的──法老殺嬰,但經由公主的收養成就了新生命。而同時生產象徵了民族的解放,耶穌的出生就是童女懷孕,在亂世中誕生新生命。如同在地震的瓦礫中會發現嬰兒,災難之後的生產,是新生命的開始。
他認為「災難」應該解讀為一個生產的意象,「『民要攻擊民,國要攻擊國』,多處必有饑荒,地震。」不只是完全的死亡或絕望,同時盼望的開始,彌賽亞時間的開始,在亂世中注入生產、期盼和動力。而這點在之後的經文繼續發展。
此處,余在思先生以結構作出解讀,連結之後的經文繼續發展,指出「這都是災難的起頭」的意義。
第二十四章中的第九至十四節,與之前的四至七節一樣,都是災難的亂世的描述,而第八節「這都是災難的起頭」突然插入,在災難的時間中出現,打斷了亂世的描述,明顯有種有一種突兀之感。在文學批判中,這種結構意味著中間這句的重要性──生產之難的開始,有在亂世中竟夾雜了生命、盼望之意。
而第十五節開始在文體上以詩歌形式出現,鋪陳了緊急的氣氛:
透過詩歌的堆砌,營造了一種危急的時間感,而且這畫面是極為具體的,連回去取衣裳和在房上拿家裡的時間都沒有,在災難之時間、危急的時間,必須要受到警惕。這樣的鋪排是順理成章的,聖文更在第二十三節重申「那時若有人對你們說,基督在這裡‧或說,基督在那裡,你們不要信‧」呼應了之前提及的假先知,這樣的結構是嚴謹的,由於嚴格的結構,加上如果災難解釋為生產之難,生命的開始,更襯托出「這都是災難的起頭」的格格不入。在四十節和四十一節,又是陳述災難的起頭的經文:
災難的起頭的描述是重覆出現,不斷用詩歌文體的形式去和應、重覆一個訊息──耶穌來了,提醒眾人。而這種不斷的提醒,意味著生產的起頭並非與信徒無關,反而應該是實踐生產的起頭。
基督教新約則把末世描繪成一個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的個體信仰時刻,即耶穌再來審判世界的時刻。如果以傳統的方式解讀,信徒一般是被動的等待,甚至期望「被提」;不過,余在思先生認為這其實是有道德上的問題的,唯一割離道德的方法,即認為世界與自己完全無關,其他人的死亡是由於罪人受到審判,他指出這有一種隱藏的期望:期望末日快點來臨。這種等待的想像,是面臨末日即將到來的意識。
這種結構的探討在於,當時間堆砌到一個層次,而信徒在頌讀或研讀之中,其實是參與了一個和應的過程,這意味著──信徒不是被動的等待,而是具有主動性,透過頌讀、參與經文的和應過程中,把「這都是災難的起頭」實踐,促成事情的發生。
「災難的起頭」的意象,在現實中著實不斷出現,災難是必然,在參與頌讀之時,所有人已經身處陣痛當中,就這樣解讀,末日不是截然的靈肉二分,末世的新天新地開始並非和現實無關。
「災難的起頭」可以發生於不同的時間,不是完全對應,亦可以同時發生;時間是不確定、混亂的。信徒在重覆頌讀之時,透過確認信念和參與,重組、改變乃至營造一個截然不同的時間觀念,同時亦即實現了一個新的時間──彌賽亞的時間。
然而,這絕不是一個人讀就可以參與的,而是一個群體的頌讀,所以可說是一個新的群體的建立,在重組編排時出現,實現新的時間,在這種過程中思考、參與、改變一些事情──儘管這群體是充滿未知性,但是可以確定的是這個群體會參與、經歷蒙難,同時存在於促成之時,締造一個新的可能性。能看見的世界,不只是一個末日的世界,而是在亂局中參與新生、國度的組成和建立。
最後,他重申革命性的思考可能,不是純粹今天我們講的等待某些時候,而是有主動的參與性,同樣不是超然思想上的抽離,是一種可以在生活中直接兌現的思想,帶來新的開始、展現。而在這樣的一個解讀過程,提供了一個轉變的可能。
回想那些年基督教教會和理念
在余在思先生進行解讀後作出了討論,現抽出一些作出論述。有人提出了對保守派基督徒團體的看法,認為在那樣的教會中,的確存在被教會意識上強權輸入式的問題,勾起了不少人的反感,在完全無法理解的時候必須要相信些什麼無法解釋的,這固然是困難的。事實上,這樣的態度恰恰讓人質疑其權威性──如果不恐懼被挑戰,又怎樣不容許談論。
另外,有在座基督教教徒認為這意念實在太新,因為在傳統的基督教中,信徒是處於接受的位置,無法控制和反抗;余在思先生認為這種末日的思考,在聖經中呈現的一種現象對任何人來說都很有意義,甚至是非教徒也可以解釋。
永遠無法解釋的疑問
不過,究竟所謂的末日到底是一該怎樣的現象,而所謂的參與又是一個怎樣的過程、怎樣影響;另外,如果沒有人參與頌讀的過程,是否末日就不會發生?儘管這世界上不可能沒有基督徒,但因果邏輯的問題到底還是必須要釐清的,是因為參與所以發生,還是說到底不過是一個「也可以參與」的團體?信徒的參與是否起了決定性的作用?非信徒的下場是不是也必然會經歷審判然消失?不過這些問題都是無法得到解答的。畢竟,這是只有上帝才知道的事。畢竟,基督教或多或少是依賴直覺式的信仰而非理性思考的信仰。你們只要信、你們不要信──全都是神的旨意。由於文本有很大程度的含混,所以同時具有很高的開放性,因此我們解讀得出末日的時間,應該這就是與聖經中對應的,不過如果末日沒有來,可能是我們的解讀錯誤了,神知道一切,唯我們不知。
末日的意義
此外,有人提出末日意義的疑問。如對於一個活在當下的來說,到底末日具有什麼意義?由於一般探討末日的原因是出於對末日認識的不足以及害怕不好的事情發生,因而要作出準備;但對於一個不怕死的人來說,他並不在意永恆,只求活在當下,末日的意義是什麼?
他認為末日意識和活在當下是同樣對時間和世界的理解,兩個理念是看似恰恰相反的極端,末日是關於世界、世界上共同生存的人,在某個時間某個空間被中斷;相對來說,活在當下是個人的、不理他人共存的理念,只在意此時此刻個人的生活。然而,不應該忽略的是,活在當下與末日意識實則存在某種特殊關係──人人皆有明天、將來,當一個人認為自己沒有、只想活在當下,本來就是基於外在世界的不穩定,因為覺得世界會消失,所以就才執意要活在當下,這種世界會消失的想法就已經存在著末日意識,因此對擁有這種想法的人,末日已經表現了它的「意義」。
然而,這種看法雖然立論和邏輯均很強力,但是是否可以套用於任何人身上而得出每一個活在當下的人其實已經有末日意識的念頭?個人認為,末日是群體的消逝,而死亡則是個人的消失,兩者本質上有很大的分別。要是在思想上抱持「人人都會死亡,而且不知道在何時」的想法,時間是任何時間都可以中斷的,無法準備、無法預測,因為命運是看不見的,因為生命是無常的。無論世界是否會在某個時間末日、毀滅,人也可以在任何時候死亡,這種個人對生命的理解是不確定並且充滿疑惑,可以與群體的末日概念完全割裂的。這種個人對生命、未來、命運的不確定,是否可以歸為末日意識呢?
因此,如果有一種「末日對我來說毫不重要,因為我認為應該活在當下」這種想法,無疑這是受到了末日意識的影響,但是即使沒有末日,擁有活在當下理念的人還是可以繼續存在。
對於不去思考末日的人來說,本人更傾向於認為末日對於他們來說也許真的並不具有任何意義,由於思考並不作為物質的基本需要,我們大概必須認同,思考和討論從來不是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份,思考僅僅是認為應該思考和討論的人的基本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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