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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論政】袁智仁﹕路牌悄悄換走的啟示

【文化論政】袁智仁﹕路牌悄悄換走的啟示

近日,網上流傳一組兩張的照片,對比今昔觀塘的路牌——公路上的「觀塘工業區」已換上「觀塘商貿區」。有些藝術家原本以創意工業之名,跟「工業區」扯上關係,懷緬昔日的歲月,現在卻成為「商貿區」,大家擔心下次會再換成「觀塘豪宅區」。

借來的城市,頓然的改變,嚇得面書的朋友們一個措手不及,曾經是香港最大的工業區恍如一夜變天,工廈依舊林立,只是多了點反光玻璃窗大廈和沙塵滾滾的地盤。

偷天換日,對政府當局而言,只是一宗換走招牌的事情;對地產商來說,則是處心積慮,建立工廈的「論述」的大事,並使其成為政策的重點,或者說是政策要消滅的重點。

1993年,規劃署首次研究工廈的運用,開初建議以改裝為主;同期,大型地產商開始在觀塘等工業區大規模收購業權,並不斷申請改變土地用途。

本是改裝 變為清拆
到1997年,規劃署在新一輪工廈研究時作出一百八十度改變,開始引入「廢棄」(obsolete)的論述形容工廈,並開始視之為「問題」;結果報告大筆一揮,由改裝轉為鼓勵清拆重建。巧合地,碰上地產商大張旗鼓,於1999年,宣布一系列改造工業區為商業中心的計劃。其實,規劃署和城規會已於2001年決定,把整個工業區在規劃圖上改為商業用途,「工業區」三個字早已不復存在,只餘下路牌苟延殘喘。

我們以為身旁很多事物是理所當然的,其實政府和地產商早已合作偷偷改動了;那個1999年的決定,就是今天2012年的「觀塘商貿區」。

政府想像的工廈發展到近年,漸漸遇到樽頸,大量單一業權的工廈已被收購,餘下是業權分散的物業。雖然近五年工廈的空置率(6.7%)比商廈(8.3%)更低,但「廢棄」論述一直延續下來;2009年,政府再次為解決工廈過剩的問題,開展活化工廈計劃,可惜反應不佳,由2010年4月至今年3月,只有十七個成功改建或重建的個案。

政府一計不成,終於遇到樓價急升、市民置業甚難的問題,「居住問題」成為發展工廈的最新論述;但若按政府善用土地資源的「邏輯」,工廈空置率比商廈還要低,是否應該先拆商廈、建住宅,然後才輪到工廈?

2010年,政府再把強制拍賣條例(強拍)延伸展到工廈,「強拍」的原意是由於民居破爛,強制收回業權,給予賠償,便可改善他們的生活;但工廈沒有居住問題,政府卻以先推行、後立法的奇特方式,順利落實強拍。

今年,市建局更躍躍欲試,以提供住宅為名,嘗試擴大權力收購工廈業權,運用官方力量直接介入私人業權分散的問題;最近,政府更為業主提供免補地價出租工廈的優惠。這又會否成新一代劏房?真箇是「木宰羊」。

本着消滅工廈的意向,政府由開初規劃誘導、立法介入強拍,最後親自下手收購。工廈在政府眼中,跟非原居民村落、郊野公園一樣,是一塊不會發聲的土地,搶地、拿地,可無所不用其極;提高住宅單位供應、解決居住問題的論述背後,只是不斷巧立名目為地產發展提供機遇。

牽引官方 配合發展
政府表面的政策是傳統的拆牆鬆綁,不主動介入,任由收購重建或改建,實情卻是業主主導;香港的業權和使用權往往是分家,不少工廈長期使用者都是租客,賦予空間的意義、活力和特色。

可惜,發展來到時,空間使用者╱租客和業權擁用者矛盾重重,租客往往不受重視,就算幾十年的使用都敵不過一紙樓契。在業權人眼裏,大多只重視租金收入和發展潛力,背後資源豐富的地產商可以大業主的身份主導發展,他們可透過不同的地標工程,如觀塘的apm、太古城……,領導發展,牽着官方的鼻子走,政府的規劃和研究只可配合地產商大型項目的軌迹,就算不是立心官商勾結,客觀上卻形成官商勾結的事實。

新界東北新發展區的「土地不足論」給傳媒戳破,原來土地儲備中,有六成是預留原居民作鄉郊式發展,大部分市民無法沾邊。工廈遇上同一情況,政府不停為工廈套入種種論述,矮化它為廉價而具有價值的金蛋,卻無視工廈的較低空置率,一直是由使用者和社區有機活化,這是對大眾市場的打壓和無視。

媒體建立的文化形象和另類生活,是抗衡官僚和地產霸權的不二法門。工廈如何跟社區連結,在有限的高級化(gentrification)下作有機發展?

工廈不只是傳統藝術,亦有特色小店、興趣小組的落街點。觀塘的工廈中,筆者遇過販賣尼泊爾衣飾的小店,店主每年會到尼國遊歷,借機購貨;亦有模型發燒友專門出租可用揮發性顏料為模型上色的櫃位,可惜面對過時的規劃限制,他們被迫離開觀塘。細心留意,還有傳統染布和做布的工業存在,但政府一直缺乏工廈現有用途的具體討論。

本地工廈的文化群聚(cultural cluster)跟紐約、悉尼的工廈住宅(loft)不同,不止純粹追求高級化的項目,西方的工廈住宅是建築風格、美學、品味和身份的體驗,本地的工業區多添一份靈活和混雜——基層的工廠、波希米亞的藝術家、高檔私房菜……,共冶一爐。文化群聚的身份認同需要由藝術家建構,而較高級化的美學和品味消費空間提供一個再生產的機會,傳統的工業既是生產空間,可跟藝術家作有機結合,亦可防止地區急速的高速化,並提供社區的面向,確立地方的特色。

商戶步伐 走得更前
現在的問題是官方缺席下,如何統合這種混雜的社群;而只有地方認同,能否建立融和的文化氛圍?

在官僚眼中,整體平均6%的工廈空置率只會用一刀切的方式思考,這是最方便容易處理。結果2011年空置率只有3.9%柴灣等東區工廈,要跟南區較高空置率(9.5%)的工廈作同等考慮——鼓勵清拆重建。

藝術家、小商戶往往比規劃署和政府官僚走得更遠更前,工廈發展在未有完整論述前,民間的力量須塑造每個工業區的獨特之處,不然又會墮進官方工廈發展的大整體論述裏。

想起發展局局長陳茂波於9月27日說過,啟德的體育場館計劃可能告吹,或會改建住宅。此外,灣仔大球場亦有機會清拆建屋,那時可能球迷只有到欣澳的新體育場館欣賞足球了。興建體育場只是官方簡化為足球界的事件,政府擁有的「住屋」論述自然凌架在球迷之上,以後看足球,惟有順道到主題公園逛逛。工廈的文化群聚不單是屬於藝術家的,也是社區和香港的地方,讓政府不能只以「住屋」兩字,便合理化地清拆工廈,以利地產商的發展。

作者為社區文化關注成員

信報財經新聞 - 時事評論 - 文化論政 - 2012-10-5

本欄逢周五見報,由本地及海內知名學者、文化評論人與文化界業內人士輪流執筆,縱論種種文化政策議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