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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中大記憶]張婉雯﹕中大,泳池邊

文﹕張婉雯

有一次,和一班新相識的朋友聊天,我跟其中一位年紀差不多,也是中大畢業的提起「泳池邊」,她忽然轉過頭去,向另一個人說:「是不是﹖我早就說過,中大的泳池邊。」

「泳池邊」是同年代的記憶。我常常記得那裡的夏天,大家都穿著短袖上衣,一起研究檸檬批的餅皮材料、談所謂的戀愛經驗、易經占卜是否靈驗……這一切似乎都比研究學問有意義得多。

我曾和我第一個喜歡的男孩到泳池旁吃飯。我告訴他雞腿飯很好吃,他點了,一邊吃,一邊說:「很難吃。」他不是中大的學生。他甚至不是大學生。中文大學,又或是大學,兩者對他來說都太遙遠了。那一刻我隱隱知道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我不該和他來。我自以為美好的東西,對當時的他來說可能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我不知道自己算是天真還是張狂。

我曾在泳池旁囂張過,彷彿世上的所有都任我揮霍,包括光陰,包括別人的感受。一群話不投機的同學走過來坐下,招呼未打完我抬起腿就走了。我背著她們大步離開,想像她們錯愕的表情。我憎恨她們的善良,彷彿這個世界是完美的,每個人都是友善的,我的莫名的憤怒是無聊的。某一個黃昏,我喝得滿面通紅,坐在泳池看台上,看著對面的山頭一點一點地隱沒在昏暗的天色中,如同不受控制的潑墨向四方八面滲透。濕透了的世界是那麼沉重、那麼冰涼。

升上研究院之後,我曾經和老師、幾個師兄在泳池旁閒聊。說是閒聊,其實我是在一旁聽。他們在談尼采,我知道自己沒有插咀的份。只記得問了一句:為甚麼中學沒有哲學課呢﹖為甚麼一定要上了大學才可讀哲學﹖師兄說:對啊,讓中學生也知道駱駝、獅子、嬰兒的比喻;讓讀書不成的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下午四時的太陽如常照耀;我忽然感到四肢熱起來,握著拳頭,分不淸那是激動還憂鬱。

我知道,人生的許多痛苦是理想與現實之間的距離做成的。可是,若沒有理想與現實的對照,我們根本不會知道自己正處身於甚麼樣的狀況中。沒有狂妄過,就不知道甚麼是世故;沒有露天的泳池邊,就不知道在商場和連瑣咖啡店之外,我們還有別的選擇。我也知道,現在的Snack Bar已經裝上了玻璃外牆、空調、金屬色的餐椅……已經和市面上許多快餐店一模一樣了。也許,學弟妹們不會知道,在沒有禽流感的時代,來這裡的人,喜歡看到麻雀啄食的模樣;喜歡凝視山上那間小白屋,如何消失在吐露港的霧氣中;一個相熟的同學在泳池中狠狠地划手,於是你知道她的個性,非得要自己筋疲力盡不可……風吹過,陽光貼著赤裸的手臂,有溫暖的觸感,是杜鵑被蒸出草木的腥氣。我不知道日後學弟妹想起中大會想起何處。但願那依然是與他們日後所踏足的有一點點不同的、可以讓他們失敗、任性、憤怒與悲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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