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浩二LWK
大廈:現代性的缺口
《怪物》的重要場景:大廈,是現代文明的產物,高高的豪華的住宅,象徵著現代文明的進步,受人景仰:方中信不惜用四百五十萬買一個舒適的家。然而華麗背後,卻是千瘡百孔。《怪物》的最重要場景,是大廈的罅隙──不為人知的空間:電梯糟、冷氣糟、垃圾房、水缸等。罅隙,正表現了文明的裂縫,更重要的是指向現代社會人與人之間的疏離:舒淇被認定患有精神病、住客最希望是房子升值。導演向觀眾揭示以語言建立的象徵秩序與真實世界存在著永不能填補的缺口,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活在永恒喪失之中,我不可能感受你的傷心、恐懼、愛……正如你不能感受我的。
在這個顯明的大背景之下,林嘉欣飾演的怪物的位置便相當明顯。林嘉欣悲慘一生,當所有關愛她的人都死去之後,一個存於警局內的官方資料檔案能代表什麼呢?現代文明擁有美麗的外衣,但外衣裡卻存在著無數缺口,是人間深淵。如果大廈作為現代文明/知識/科技/理性的重要符碼,則怪物是這秩序機械中的蟲子,正默默地,在一個神秘的角落破壞現代性空間:她成為反現代性的幽靈,無處不在,總會折回住客的凝視成為主體:最後她毀壞大廈電力裝置(輕而易舉打破現代性幻覺)。除此以外,怪物的出現,同時表現了空間的多重性:私人屋苑的前身是木屋區,那有人記得逝去的綿綿細語,深長故事?怪物便隱伏在暴力的現代性發展裡,對抗著一股霸道的社會聲音。
聲音撞向大廈
《怪物》的勇敢之處企圖用聲音填補這些隙縫:聲音彷彿流向大廈每處角落,觀眾直接由聲音直搗角色內心。
因此,《怪物》相當重視聲音處理:門的開合聲、電梯的升降聲、於冷氣糟爬行時的低音、電梯糟的聲音穿插於追逐之間,直接聯繫恐懼;當兒子被擄、丈夫重傷,舒淇用手指力抓醫院玻璃窗,那聲音準確地表現不知所措、惶恐、甚至絕望;孩童的搖搖聲音指向童真、童真的引力及其消失。在電影最後的部分,舒淇與林嘉欣的近鏡交叉出現,林嘉欣的時候背景清靜無聲;而舒淇的時候則為滂沱大雨聲:林嘉欣從自己的世界走出來,心如止水;舒淇仇與愛交雜,她依然希望捉緊什麼。可是值得留意,結局這段的重要性在於提醒我們,《怪物》的最重要主題:暴力。
暴力無所不在
現代性的暴力,是電影中的大背景,可是這種暴力大家早已耳熟能詳,而《怪物》亦不甘重複。導演相當精彩地把暴力推向極致,暴力變成無所不在之物。建設是一種暴力,語言是一種暴力;但與此同時,聲音也是一種暴力:觀眾不得不聽;甚至懷舊也是一種暴力;愛,同樣是暴力。
實際上,《怪物》充滿了暴力的細節:政府強行收樓──警方的理性總是對的,時間流逝,林雪飾演的幹探依然以暴力不斷抑壓舒淇(一個母愛的代表);狗咬斷林嘉欣的手指,而林嘉欣把狗打死;更深刻地,林嘉欣憶子成狂,以暴力的形式實踐愛,襲擊方中信、擄仔別人的兒子;到最後,導演進一步肯定愛是暴力的一種,舒淇不停掌摑、搥打林嘉欣,甚至想殺死她(兒子推開舒淇,暴力的陣地由林嘉欣轉移到舒淇身上):即使她完全沒有反抗,舒淇卻不停手。直接天真的孩童的哭聲撞破暴力之網,一切仇恨彷如交叉而過,是消解,是醒悟,還是不了了知?實際上是眼明心酸。
無疑《怪物》肯定了缺口的存在。林嘉欣一生悲慘,最後站在天台邊緣舉高雙手向天求索,自然得不到任何回應,唯有以死反抗命運的暴力;但與此同時,這裡亦表現了執迷的懷舊與眷戀,即使深如林嘉欣手上的印痕,似乎最終只會走向淒涼結局。新與舊、愛與恨等等之間的裂縫,似乎無法溶解,我們就只可在那合家平安的燈籠和圍坐共存的時刻(或許只有一剎),好好珍惜暴力的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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