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media 與「i - city Festival2005」合作,由18/2起讓讀者先睹為快,分四個周五轉載潘國靈和謝曉虹的中篇小說創作〈我城05〉的四個選段。由西西著作《我城》
出發,新世代小說家潘國靈和謝曉虹透過重寫西西的人物,把歷史場景坐標在兩次七一之間,譜寫我城05的身世與滄桑。〈我城05〉為i - city Festival2005 創作項目之一,收錄於三月出版的《i-城志》一書。
〈我城05〉選段三─ 謝曉虹著
「我自門裡出來,又自門進去,從一扇門到另一扇門,我發現,這是一個只有門,沒有房間的世界。」
「然而,我的工作卻是製造窗。它們並非寄生在房子上,卻以各種不同的方式暗示房間的景觀。人們漸漸忘記這樣一個事實:根本沒有人看見過窗以外的世界,是的,一個也沒有。」
「那一年,房子越來越昂貴。人們每天拼命工作,為的便是換取一個在累極時可以容許自己躺下來的位置。I城的決策者加緊把空間分割成更多份,並揚言會像分發餅乾那樣,把它們分發給每一個人。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每一個人都憧憬著空間會進一步膨脹。I城裡忽然長出了許多玫瑰,無論是家裡窗台的盆栽,或是公路兩旁的草叢,玫瑰像藏身泥土裡的蛇,在長久的冬眠以後紛紛竄出,纏住了窗花,以及馬路兩旁的蒲葵樹。玫瑰的顏色並不過份鮮艷,都是讓人迷惑的淡粉紅。飄浮在空氣中的香氣稠稠的,那麼濃郁,使每一個人都陷於精神麻痺的狀態。沒有人願意抵抗,因為,那與幸福的感覺太相似。I城被玫瑰包圍起來,再沒有人看到其他的可能性。」
「是的,那確實是一個令人眩目的世界。只要坐下來,輕觸按鈕,機箱上的一排藍燈便會閃動起來,那扇漆黑的小小的窗也會亮起。而且,在它的背後,潛伏了其他無窮無盡的窗;只要你願意,便都會在你的面前敞開。窗裡面的世界那樣美麗,而且觸手可及,身後的一切便開始模糊。在無人的夜裡,我坐下來,把雙手放在冰冷的鍵盤上,那確實會使人感到,一切,都在我們的掌控以內。」
「但,那完全超出人們的預計。門開始不正常地滋長,速度比玫瑰還要快。在玫瑰迅速凋謝的同時,門一下子便取代了它們。門擠滿了我們的城市,把空間胡亂切割成無數的碎片。房間正在萎縮,而I城的決策者卻笑著說:『看!它們正茂密地生長!』人們再也看不到玫瑰時,他們便點燃起煙花。可惜,根本沒有人能看見完整的天空,即使一些人能看見煙花殘缺的部份,隆隆的巨響仍然令人們恐慌。再沒有可以躲避的地方了,只剩下一扇扇的門。人們也就只能以門,把自己緊緊關起來。」
「而其實,並沒有什麼是牢固的。窗一下子便可以拆除,比人們想像的更容易。而且,它一旦消失,就連一片碎片也不會再留下來,更別說可以供人哀悼的廢墟。那時,熒幕上只會出現極為含糊的告示:『它可能已經移除、重新命名或者暫時無法使用。』光漸漸轉暗,我便回過頭去,狹小的房間一直在那兒,只要穿過混濁的空氣,便可以找到離開的門。」
「那天,我們自門裡出來,陽光如常燦爛,我們如常來到那幢被玻璃鋪滿的大廈,電梯便把我們載到平日工作的地方。每一個人的臉都被燦爛的笑容浸泡著,直至我們發現自己來到一個黑暗的樓層,人們臉上的笑容便如一群蝴蝶突然飛走。玻璃門是緊閉的,並且都上了鎖。玻璃門裡只有被掏空的座位與一枱枱沒有啓動的,靜默的電腦。門前的告示早已被人群包圍。並沒有細看,大家便已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一些人開始大力拍打玻璃,一些把臉埋在雙手後面,蹲坐下來,更多的人卻低頭,默默離開了大廈。我跟隨他們,一路上盡量只盯著自己擦得閃亮的鞋,好一會後,我抬起頭來,城市已變得異常空曠,四周很寧靜,我花了一些時間,終於在稀薄的陽光裡,逐漸辨認出他的輪廓。」
「而我終於揹上背包,拉著一個旅行箱,離開了我的門。原來,回去的路不需花費太多氣力,便能再次記起。我爬上黑暗而瘦窄的樓梯,依靠那種熟悉的像過期樟腦丸散發出來的氣味,找到在二樓的那扇快被鐵鏽完全吞沒的門。鎖匙與孔洞仍然吻合。卡擦一聲,在微弱的光線裡,我聽見有人在叫喚我的名字,但我沒有回答,因為,我覺得那個名字好像屬於另一個人。我回過頭去,果然,他,一直跟在我的後面。」
「是的,我們那才發現,我們有著相同的面孔,相同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