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紀錄片的語言「大聲嚷嚷」,叫醒更多「昏睡」的人。
從廣州回蘇州的火車上,我就迫不及待的開始讀魏時煜老師的《王實味:文藝整風與思想改造》(香淘城市大學出版社,2016)一書,到蘇州的第二天淩晨,我合上了書本。探求歷史的真相比讀小說還讓人過癮,我已經好久沒有一口氣讀完一本書了。
當我讀到王旭楓先生去祭奠他父親時說的那段話:「爸,我們這麼多年來……這麼多年來都沒來看你, 也不知道地方。現在呢,媽媽也已經走了。按中國的說法,應該也到你那個世界去了。現在我來,也代表我姐,一起來看你……」(P421)。我不禁潸然淚下。(魏時煜老師在書中說,採訪的時候王旭楓先生也忍不住掩面而泣。)
第三天,我看完了書本最後的附錄。心情甚是沉重,因為這段不為大部分國人所知的歷史過於慘重。我覺得我應該寫點什麼,但是又不知從何下筆,同時又怕寫得過於膚淺,一直擱置至今。
在此,我想代表90後,告訴魏時煜老師,請您收起惶恐的心,因為讀完您的書,我感受到了您感受到的「心靈觸痛」。
誠然,正是緣於有您這樣的知識份子,通過紀錄片的語言「大聲嚷嚷起來」,叫醒更多「昏睡」的人,加大毀壞鐵屋子的希望。
在此之前,我不知道「王實味」是何許人也。
我的少女時代,是在三毛的撒哈拉沙漠裡,和張愛玲的愛恨情仇裡度過的。魯迅先生,也只是出現在教科書裡的人物而已。蕭紅是知道的,蕭軍也是知道的。陳獨秀、李大釗這樣的人物也在歷史教科書裡瞥過他們的身影。至於,「王實味」是誰,那是從來都沒有聽過的陌生人。理所當然的,也不知道王凡西和胡風是何許人也。
戴晴說,「我採訪了那麼多人,他們都覺得王實味沒什麼錯,可是太不可愛了」(P423)。
王實味的「不可愛」表現在,他太過於「純粹的完美主義」,他面對強權時的不妥協,他揭露現實的黑暗面時過於鐵骨錚錚,在其他人都「識大體」紛紛倒戈時,他仍堅持自我的立場。
當內心純淨的王實味,帶著理想和一群知識份子去參加革命時,帶著朝拜的心情去延安時,竭力追求自由平等公正時,在大陸的當代年輕人——像我一樣的同齡人在追求什麼呢?
在大學畢業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幸福的新聞聯播裡。出了大學的象牙塔,開始在社會上摸爬打滾,我才知道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但是,別人都告訴我——「你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是因為你不努力不奮鬥的結果」。我為自己這種「自己活得不好,就怪國家怪社會怪體制」的loser心態而羞愧不已。
我的工資每年都會「被平均」,我鄙視自己的「不努力」,因為我拖了國家的後腿。當我把工資的三分之一都交給了房東,我去菜市場買個菜也要討價還價的時候,我羞愧得無地自容,因為我拉低了國家GDP在世界的排名。
我喝著加了各種調料的「成功雞湯學」,報名了各式提升自己能力的培訓班,拿了一大堆無法變現的證書,奮力地想擠進精英的群體。結果是,不管我怎麼努力,我拼不過人家的「爹」「資源」「背景」「人脈」……
「我愛我的國呀,可是誰來愛我呢?」
文藝應該歌功頌德,不應該揭露黑暗?
延安整風後,又開始了「搶救運動」,那些被「洗澡」洗脫了幾層皮的「不是特務了」的人們,怎麼也想不到又來了個「反右運動」。那些當初相信黨相信組織,批判王實味的人,也變成了「反黨反人民的毒草」。正如田壯壯的大陸禁片《藍風箏》裡所敍述的那樣——一連串運動的浪潮湧現:人們以瘋狂的熱情投入,繼而猶豫、質疑,接著再被捲入狂瀾。個人的前途、家庭的美滿都被時代的荒謬吞沒。文藝女兵,有為青年,高級官員,胡同居民,少年兒童,教師、校長,無一倖免。
他們一定和韓書田一樣大哭過,「你滿心熱情地投進了共產黨,反而非要說你是特務不可,哎,那是真可悲啊」(P317)。
何方在書中談文藝整風時說,中共能打下江山,靠的是延安整風,緣於思想和組織的高度統一,但同時也留下了個人崇拜和集權政府的巨大隱患,整風留下來的高度集權和輿論控制的管理體制,可以再管一百年。學者問他是不是過於悲觀了,何方說,「已經七八十年了,再管二三十年有問題嗎?」(P326)我倒希望何方先生是個悲觀主義者。
因為實際的情況是,何方先生可能說「再管一百年」都樂觀了。
看看我們所處的輿論環境就明瞭。只要是揭露社會黑暗面的文章、新聞、視頻、帖子,一律被刪,我們根本看不到醜陋的那一面。我們看到的都是正面的、積極的、樂觀的、向上的美好生活。
「嚴打婚外戀、一夜情的內容;青春校園片可以出現早戀,但不許成功;建國後動物不許修煉成精;鬼片裡沒有鬼,是你心裡有鬼,禁止封建迷信思想的傳播;好人永遠高大上,邪永不能勝正;要傳播正能量。」以上是網傳的廣電總局規定。想想我們看的不是好萊塢商業大片,就是手撕鬼子的抗戰電視劇,還有婆媳大戰、心靈雞湯等著我們,我們是多麼的可悲。好片子要麼是被禁的命運,要麼因為「尺度太大」的問題而被閹割,我們看到的電影電視版本都是「特供」的,與你們的相比,總少了些什麼。更可氣的是,我們付費看了爛片,還不准我們說不好看,因為我們不是專業的影評人,沒有資格給電影打分。
他們一度的掩蓋和美化自己的歷史,不願正視過往,不能反思罪責,不敢公開真相。掩上人民聽取真相的耳朵,灌之以謊言,讓我們活在美麗的肥皂泡裡。殊不知,肥皂泡——只需手指一點即可破裂。而紙,是包不住火的。人民,也不總是不明真相的。
就讓我們用針一個個地挑破腳上的膿包,直視自己的傷口,用酒精消毒,感受傷口癒合前的痛楚,穿上鞋襪,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