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Manson Wong
周保松那篇短文,旨在說明「本土優先」並非不証自明,強調不可放棄討論政治道德,而非要「理清香港社運的左右派之爭」。李達寧洋洋灑灑,但與其說是反對周保松的觀點,不如說是借題發揮,將焦點轉移去討論暴力的正當性及符號的力量。作為不學無術的小薯仔,自問無能力在學術上介入討論,但可分享幾點個人觀察:
1. 無論左翼是指「自由主義左翼」,還是「馬克思主義者」,在香港都是小眾中的小眾。撇除先驅社或革馬盟這些小團體不談,過去香港基本上沒有政治代表會公開自稱左翼。民主黨及公民黨的路線,連「自由主義左翼」都談不上,街工及職工盟在路線上較接近,但團體對外從來不會自命左翼。首次嘗試在公眾層面重奪左翼話語的,是2006年創立的社民連--所謂「貨真價實的左派」。但這個口號,基本上就是口號而已,這麼多年來社民連都沒有系統地拆解香港文化中針對「左翼」的偏見。真正開展拆解「左翼」偏見的任務,是2010年成立的左翼廿一。但基於知名度所限,當左翼廿一終於開始被群眾認識,已經不幸地跌入了「左膠」的標籤。所以,可以這樣說,香港是先有「左膠」,後有「左翼」。「左膠」污名的建立,不只得益於泛民的萎靡不振,還植根於香港歷史悠久的反共傳統。
2. 民粹不是本土派獨有,符號力量更不是。2004年泛民發起《香港核心價值宣言》,未嘗不是一種能指所指短路的本土主義。在這種理解下,香港的自由派絕非「很擔心民粹,認為右翼就是盲動,不理性」。相反,他們本身就是擅長操弄民粹的能手,而且還會使用很理性的語言,在邏輯上比矛盾百出的本土派論述更易入口。例如說,「和平理性」本身便是主宰了香港社會運動三十年的超強符號。李達寧在文中假定「自由派」反對民粹和否定暴力抗爭,我認為實情恰恰是,正正因為「自由派」擅長操弄民粹,所以才否定暴力抗爭。前幾年譴責衝擊科學館是暴力便是一例。現在的問題,不是一方民粹一方不民粹,而是傳統泛民的民粹論述失效,本土派的民粹論述興起。論述轉換的背景是民意高度分化,傳統泛民的群眾基礎的確是逐漸萎縮,但基本上還是各有捧場客。
3. 李達寧文中隱然將「右翼的道德」(或稱「本土派道德」更合適)與「自由主義道德」對立,我卻認為兩者的基礎是非常相似。民粹的問題一如前述,至於暴力抗爭,李文似乎太快認定「自由主義左翼」在原則上反對暴力,也太快認定本土派真是在原則上擁抱暴力。香港社運迄今最高的行動級數,不過就是輕微的肢體衝突。「自由主義左翼」與本土派在行動上的分歧,往往在於策略問題而非原則問題。譬如說,是否應該佔領某個地方或某條馬路?在示威群眾後方擲物向警察,會否累及前線?號召群眾行動的團體,是否應該留到最後?真正在原則上反對暴力衝擊的,其實是所謂「溫和泛民」,例如民主黨及戴耀廷。他們當中有多少稱得上「自由主義左翼」,實在令人懷疑。
4. 李達寧沒有明確回答的是,有甚麼方法可以「把隱沒於資本主義意識形態幻象下的矛盾揍出」,而不會跌入「左膠」的標籤。是要創造一種左翼的民粹語言嗎?我認為事情沒想像中簡單。語言並非純粹的溝通工具,要成功將左翼訴求接合群眾心理,必須在某程度上遵循群眾既有的文化想像及價值系統,例如反共、厭窮、排外等等。香港人普遍信奉獅子山下神話,要擊破資本主義幻象,本身便非常違反群眾心理。如果批判的任務是要搞清楚能指與所指的關係,它與民粹操作的張力如何解決?還是說,不必採用民粹策略,我們要做的是確立左翼的道德論述?如此,則周保松指出「本土優先」並非不証自明,其實正是確立左翼道德論述的前期工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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