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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二十五年的歷史筆記 - 中國篇

二十五年前的那夜那夕不會為香港人所遺忘。六四屠城,有人的命途因被殺戮硬生生所終結,有另外一些命途因另一種的死亡 - 理想和希望的破滅而轉變,而一般國民縱然不是切身參與者,他們的命運也隨着社會轉向而改變。

近代百年中國歷史,可說是一個改變的年代。面對着國家衰落、社會動盪、生活不穩的情況,『改變』就成為了一百年來中國近代史的主軸,橫跨世代不論朝野的人們都在共同尋求的命題。社會的思考,和官方的措施,互為交織。

『官方 - 社會』 兩條改革進路

在當政者以外,在野人士不論觀點為何,對『改變』往往有着一個整體的思考,由折衷中西的想法、立憲或共和國體的論爭、民國年間在左翼和自由派和文化保守派的討論…一直到改革開放後對中國前路的思考和疑問(譬如電視節目河殤在八十年代出現的背景)。八十年代,中國似是立心有能力闊別建政前期三十年間,政治鬥爭無日無之的肅殺景象,邁向一個新的時代。八九民運的發生,可說是孕育於走向開放的背景之中。

民間在野的想像和寄託是另一個面向,當權者的措施是另外一個面向。當政者所企求的局面,一方面希望從『改變』帶來的社會進步中,取得社會認受,進而鞏固統治;另一方面,又害怕開放社會對統治的衝擊,包括了多元思想和輿論、民主制度的建立、民間對執政路向的質疑或修正……結果,當政者的『改變』就刻意摒除價值的辯證和啟蒙的建立,只集中於經濟上、技術上、和行政上的改變,形成一套『富強為先』的官方價值。

一百年前辛亥革命前夕,滿清朝廷一方面大搞清末新政,一方面也毫不手軟去懸賞康梁人頭、捕殺革命黨人;革命後的北洋政府同樣企圖振興工商,鎮壓五四運動的民主訴求一開始也照樣強硬;九十年前,國民政府下的南京十年同樣經濟飛躍、重整武備,但在吸收列寧式政黨架構和意德法西斯經驗下,清黨、暗殺、拑制言論、國民動員也樣樣做足。

鄧小平設計下的改革開放,也何嘗不是延續集權統治,只集中於經濟和技術層面的改革路向;經過六十多年來掌握着絕對權力,共產黨政權的所作所為,是將北洋政府和南京國民黨政府種種劣跡,包括迫害知識分子推動的民主化、武力鎮壓學生運動,更為變本加厲,更加徹底。當日,改革開放或許在時人眼中,是對共和國前期三十年政治鬥爭亂象的闊別;但二十五年後今日的歷史觀察,配合八九年後中共國策的走向,則證明改革開放並非亂象的闊別,而係過往專政的延伸。

片面富強取代真正改變

以往中國這種半湯不水的官方改革,往往會因為無法符合改革寄望和保持生活安定,引致社會的反撲和政權的更易,可說是一種吊詭的現象:以鞏固統治為目標的措施,刻意迴避開放社會,到最後反而危及統治。當清廷新政失效,立憲無期,民國則隨之而建立;民國內亂不止,外交挫折出現,五四運動爆發,為十年後北伐取代北洋政權埋下伏線;紅色中國的建立,對當日四億中國平民百姓來說,相對於國府統治大陸後期內戰不止、金融紊亂、民生不穩的亂局,可說是新的開始。

同樣吊詭的是,所謂新人事卻不等於帶來新作風,大規模的反體制運動發生,只導致另一套官方狹隘措施上台。百年前鬆散的朝廷和軍閥政權,經過蔣介石和毛澤東所引入並鞏固的黨國體制,可以見到這個趨勢並不是向國民方向有利發展。經過中共政權數十年的統治,近代以來本來發源於商會、教育會的中國民間社會,以至工會、宗教團體、地方網絡都被政府整治殆盡;終於再經過改革開放的歷程,沒有開放社會與民主政制的制約,資本主義經濟無限發展,結合獨斷專政的統治階層,一方面以權謀利,一方面以利養權,形成一個超穩定結構。

八九民運是中國最近和最大規模改變超穩定結構的嘗試,透過反體制運動,以民主制度取代一黨專政,帶來更好的經濟和社會未來;而六四屠城的意義,則可說是這股開放思潮的努力徹底毀於一旦,結果是四分一個世紀後官方路向的勝利,一個講求經濟增長的方向,透過內部殖民方式壓迫基層以累積資本和滋養小部分富起來的人;而造成的社會撕裂和環境破壞,則利用所謂的技術、軍事、經濟成就,形塑國家成就感,以國家動員和經濟機會,消弭社會的危機。

今時今日中共鞏固統治的工作,較諸於二十五年前的中共、以前的國民黨、北洋軍閥、滿清朝廷更為成功;這似乎到了一個艱難的定斷位置,即百年以來兩條『改變』命題的路線:『官方狹隘政策』取得二十多年兩個世代的成功了,而『社會開闊想像』似乎消殆得僅剩形單隻影,未能再次如過往歷史般反撲向當權者,反而淹沒於『大國想像』之下。而未來的兩個可能的路向,都會非常危險,一是超穩定結構繼續得以維持,當權者只應對大量持續卻孤立的群眾事件,環境與社會的狀況繼續敗壞,經濟和政治壟斷不受制約;二是中共無法維持其統治,超穩定結構破產,卻因為過往二十五年的社會討論被高度壓制,無從填補中共下台後造成的真空,無目標的社會失序將成為下一個當權者上台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