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人,你要不很喜歡她,要不很討厭她。我估計黎堅惠是這種人。
說是「估計」,因為我不認識她,只是讀過她的文字,知道有這個人。她不算漂亮但以極莊重的態度看時裝時尚,衣服是她表達自己的途徑,就像我想到甚麼就要拿起筆寫文章一樣。時裝打扮不是我的興趣,但我尊重對自己喜愛的事物態度認真的人。
所以我看黎堅惠,不是為她筆下介紹的名牌,是為了她那種態度,她寸得起是因為她真的有料到,她不討人喜歡是因為她沒必要。然而那飛揚尖刻背後是有底子的,有學問、文化和見識的底子。黎堅惠的文字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述說重回ameba當總編的一篇。以前平起平坐的同事忽然變成下屬,為了雜誌前途不得不放下以往交情。那一役,黎堅惠說,死了好多細胞,傷了好多感情。我記得這一段,因為這裡呈現的黎堅惠,不是「時裝界」的黎堅惠,而是一個「人」的黎堅惠,一個能幹的人的無奈與辛酸。
我的書櫃裡有她的《個人口味》和《時裝時刻》。黎堅惠寫文不少但出書不算多,聽說是因為她要求高,總想把書做到最好。後來的《天空之鏡》我已不感興趣,因為覺得太神化,神化背後是尋覓,尋覓人生的意義與去向。然而我總覺得人生的意義其實就在身邊,身邊的家人、朋友,愛自己的和自己愛的,不必借助太陽月亮磁力。我見過很多聰明人在這條尋覓的路上跌跌碰碰,愈走愈遠。
我並不特別喜歡她。然而,她和她同類人的存在,告訴我們香港真的曾經是有容乃大。你講嘢寸寸貢、乞人憎、日日曬命說今天買了甚麼衫褲鞋襪,沒關係,頂多就是你自己承擔責任做獨家村,沒有人會趕你走,至多不跟你做朋友。而如果你有真才實料,總會在寸寸貢之餘覓得知音。今時今日的香港,叻人連落場的機會也剝奪。這樣的地方,只留得住庸才與奴才。凡有能力的人,或多或少總是有棱角的,有態度的。我既不是她的朋友家人,則黎堅惠以四十六之齡辭世,於我,那種傷感更多來她的死的象徵意義。
我是一個膚淺的人;劉進圖遇襲的那個星期,我好幾次夢見張國榮,醒來也覺得茫然:最近並沒有聽他的歌看他的電影,為甚麼會夢見他呢﹖我跟丈夫笑說,許是哥哥報夢,說美好的香港已跟他一樣逝去。今日輪到黎堅惠,我真係覺得,好灰。
(圖為編輯所加,取自黎堅惠Facebook專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