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高鐵運動駛進了議會空間。財委會一役,通過反對匆匆撥款議員“拉布”式的連番追問與質疑,政府原想即日通過的如意算盤立告粉碎。令人不解的是,翌日部份傳媒把焦點放在所謂“拉布”(意指透過議事來拖延議程)的戰略上,而沒深入探討議事廳內如利益衝突、替代方案及可持續發展等面向的公共討論。更不堪的態度則是歸邊:以行政機關的效率為至高原則,遺忘了議會的首要職能:不同意見競逐交鋒所構成的審議。
在香港,立法會此一機關雖然存在已久,但這不保証人們對其政治上的意義和職能作用了解深入。恰恰相反,如果打從殖民地以來,我們的立法會素來只能委曲而存在,其給人的形象和面貌便難免不被扭曲;如果立法會從來就沒有發揮過真正的制衡作用,而行政立法關係在畸型設計下永遠如同探戈,那末也難怪,今天部份議員層出不窮的不合作,最終產生兩面同弓異曲之感:格格不入或耳目一新。
像一些人在高鐵爭議中常説的,工程必須盡快上馬,撥款必須“迅速”通過,。然而,這假設了立法會也該如行政機關一樣“迅速”。奇怪的是,此一假設——像行政機關一樣運作的立法會——早已成為真實,其極致化身即是耳熟能詳的所謂舉手機器:問題已不僅是尸位素餐,而在於其行政機器形象蘊藏的異化和錯置,在於立法者應有職能的缺席。
好些近代政治學家這樣理解議會的原理:行政意味執行,而議會代表思慮(這在施密特Carl Schmmitt關於議會制原理之討論可以找到)。大家早已遺忘,通過立法會而生發的所謂分權制衡,前提其實是那股骨子里的啟蒙意識:通過審議發揮制衡,塑造一個可由辯論駕馭的政府。因此,議會的首要精神是尊重論証和理性。但這不該是精英間抽空離地的唇槍舌劍。辯論的公共性格也在於,社會不同聲音通過代議仕於議會空間內呈現、角力和協商。跟今天不喜歡議會內“吵吵鬧鬧” 的態度相反,城市共同體正確的判斷建基於不同主張的自由競爭,而在如此多元審議的氣氛底下,議會才可匹配那一長久以來源自政治學者的美名:最高智慧之所在。
今天的議會卻成了荒漠。在功能組別議席佔半數底下,某個議案即是被大多數直選議員反對,都是無從否決的,例如高鐵撥款一役。這又生出了眾多犬儒:既然建制派穩操勝券,尚有什麼好爭議呢?遺憾是,這句話對勝負雙方都同樣奏效,而只有少數議員冒天下之不諱而繼續咄咄追問。但大形勢是,甚少人提得起勁去關心議會內爭論了些什麼。如果一個議會無從以辯論(或犬儒地放棄)駕馭行政,那剩下的只能是空洞的聲音、徒具形式的發言。此情此境底下,稱那些聲音為“拉布”也許不為過,畢竟議會早已失去功效。就是説,議會內的不尋常必須返回其根源結構本身衡量,例如“五區總辭”其實是蝸牛政改議案的私生子,而高鐵撥款又誕下了“拉布”。歸納起來,它們都不是個別事件,而是立法會遭閹割的多重反彈。説到底,一個透過審議而真正發揮制衡作用的議會尚未存在於此世,而反彈不過是邁向彼岸的必經之路。至於“拉布”與否,端視乎人們是否仍然重視議會中的審議了。
縮短版刊08-01-2010蘋果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