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上海十三天,忍受了十二天網路封鎖。
我本來一直打算由他的,一來我是個電腦白癡,二來反正只來十幾天,懶得去研究。可是,上不到的網頁天天增多,到了第十三天,我終於忍不住了,上網到處搜尋「解除網路封鎖」,彈出很多搜索結果出來。當然,當我逐一按下去時,什麼都看不到。
看到豐富的標題卻進不到內容。明明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詳細的事件經過卻看不到,就像不知從何而來的出爐麵包,氣味多麼誘人呀,卻又不知怎樣才能吃到!
我是個平凡香港女子,網上娛樂之一是上香港討論區。近來網友討論男友每次做完愛便給女友一兩千元,會和她出街,平時卻不打電話給她,究竟算不算援交;跑馬地新開的日本布甸店,黑芝麻布甸又香又滑又濃郁;外母要求每個月給七千元家用,網友提議他大發雷霆,一展男人氣慨;男友的妹妹結婚,我應該送酒店餐券還是多給一些錢好。都是一些生活瑣事,地道而不危險的事情。
另外就是看網誌。我看得不多,其中兩個是小奧斯陸和是鄧小樺。我如強迫症患者,總之指尖觸到鍵盤,便會想起他們的網誌。我想這兩名作者,必然是感應到讀者的病情,也強迫症地更新自己的網誌。近來小奧介紹額頭有個心心的乳牛、小丸子安全套廣告、誰抄誰的MV;小樺為了她的眩暈而抓狂,為了絲絲煙草時而怒吼,時而喋喋不休地議論;書、電影和社會運動。不知是否鄧小樺比小奧危險,還是因為littleoslo.com 不像網誌的名字,這十二天就只有小奧陪著我了,不過心裏也暗喜,只要一回到香港,便可以一次看到很多、很多小樺新上載的東西,更為爽快。
小奧應在挪威吧,可他知道關於香港的東西,好像比我更多,簡直成為我在上海的另類港聞台了。我看著網頁右面的twitter,得知不少香港的新聞,例如鄧麗欣的新書有很多錯字,周秀娜出了周秀娜攬枕。
我想知道周秀娜攬枕是什麼樣子。我本來對她沒有什麼性趣的。但來到上海,關於香港的任何事情,我都上網搜尋看看有什麼結果。
YouTube 已經被封鎖了。我看見女友的電腦上有Redtube,是Youtube 鹹片版,很自然又看不到。奇怪的是周秀娜攬枕的圖片搜索也大多被封鎖了,難道周秀娜也是色情的東西?對,周秀娜也算是色情的東西吧。就如泰康路田子坊裏,空曠曠的畫廊賣的七彩毛澤東油畫,也是非常色情。
這樣便過了十二天。
到了第十三天,我在老北京布鞋店步源軒買了三雙鞋子。一雙是藍色功夫鞋,一雙是紅色繡花鞋,一雙是藍色染布鞋,全部都便宜、好看又舒服。我打算放上雅虎拍賣,看看能賣出什麼價錢。在捧著鞋子回家的途上,我腦袋的鞋子由三雙變成九雙,由九雙變成八十一雙,八十一雙變成六千五百六十一雙,然後鞋子都變成一張張一千元的鈔票。回家後,我發覺香港雅虎拍賣上不到了。
只為漫無目的
就是這時,我第一次在電腦上打「解除網路封鎖」這五隻字。然後,我看到「破網軟件」,之後便是「自由門」、「花園」和「無界」等字。
當然全部都看不到內容。我在MSN 委托香港的朋友,請她為我下載自由門,然後電郵給我。我下載了附件——也不算是安裝了,因為嚴格來說不算安裝,只是打開。打開之後,我看到說明如何使用破網軟件的網頁。網絡上的人提議多種破網軟件同時使用;如果害怕給人發現,軟件最好存在手指,不要放在電腦裏;刪除瀏覽史,等等。如此,我又下載了無界。電腦白癡就只懂得做這些事情了。
剛剛上到面簿的時候,心裏不禁興奮。朋友和不算是朋友的近況、到過這裏那裏的照片、誰和誰在一起、誰和誰在曖昧、誰人關係複雜,一切都明朗起來。光陰,從此又可以在如此光影中流逝。可我同時又害怕起來。使了破網軟件後,瀏覽器動不動就說要關閉了,是不是中央偵察到我裝了軟件,要派人來抓我了?我們會不會像很久以前在家裏看色情片的兩夫婦,無端端被公安抓去?或者,我明天走了,所以只是抓她?兩年前,我朋友的女友下載「咕嚕咕嚕新年財」,收到了警察寄出去的四十幾封信的其中一封,罰款兩萬多。我還記得她問我借三千元,我還了價,借了一千五百元。
離開前,上不到的網頁就只有「色情網頁」了。在不能顯示的頁面上,寫著「已偵察到這是色情網頁」的英文字句,左邊還有破網軟件的連結。這使女友懷疑這些軟件都是基督徒開發的。
而我發現,原來周秀娜攬枕,只是一個印上周秀娜的大布包。可是,我還是相信,億億萬萬的人會做這樣的傻事,為了偶然漫無目的地過活時,少一些人告訴他應該如何漫無目的。
文 陳巧盈 原載星期日明報09/08/09